开手机,好几个未接电话映入眼帘,我刚要关机再躺回去睡会,那个号码再一次浮现在屏幕中,对我打来电话。
接通之后,打开免提,对面的人介绍了许久,我才在一片混沌中勉强记起他是不久前在家庭会议里代替我父亲出席的心腹。
而他这次打来电话要告诉我的事情也很简单,父亲早已忙完回来了,所以他在电话里忙不停地恭喜我,“先生的意思,也是小少爷的意思,他们让我转告您,只要您主动回去,您就还是姓沈,只要您乖乖听话,继续回去当伺候小少爷的称职婊子,就还是会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笑,但脸色却僵硬到扯不出一个表情。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的喉咙嘶哑到了极点,“他们还有什么能威胁我的?”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又道,“先生也说了,如果您不情愿,那您这些年靠着家里所得的一切他都会收回,并且,这世上可能也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我轻嗤一声,毫无感觉地把电话挂掉。
走出筒子楼的时候,正逢阳光明媚。
我随意地找了一家刚装修不久的门面吃饭,那上面大大的招牌写着‘鸡公煲’三个字,似乎是专门为这里要建设的大学准备的,我想不看见都难。
而在忘我地进食里,我刻意忽略掉四周那些看我的异样眼神,只一个劲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我可以说,十岁之前,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哪怕是之后稍微有了点钱,应酬和宴会上的菜单琳琅满目,但我的注意力也从未集中在那些饭菜佳肴上,只一味地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
直到现在,可以说,我才觉得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毫无压力负担地吃饭,第一次只是为了吃饭而吃饭。
我把桌子上的饭菜吃了个精光,再配上我一身灰、胡子拉碴又憔悴不堪的形象,连不远处收银台的老板娘也是满眼的诧异。
可到了付款的环节,我的手机却怎么也扫不出钱。
我试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纷纷显示付款失败。
就这么十几块钱的金额,我站在收银台,紧张到手足无措。
幸运的是,老板娘没有丝毫怪罪,甚至还给我递了纸巾擦汗,让我以后要是再饿得受不了了,就直接到这里来跟她说一声。
我低头连连道谢,却也明白,我不会再有那个脸去找她。
离开饭店,我蹲在两个对比强烈的风俗地貌的交叉口。
左边的筒子楼不计其数,被拆迁的土地纵横交错,宛若末世后的废土重建;而右边却是高楼大厦密集而立,单单只是白天,都能看到对面楼里霓虹灯的连续闪烁。
我无路可去。
独自徘徊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像是被遗弃的流浪汉。
不仅身无分文,银行卡全都被冻住,就连能证明自己的电子身份证,也怎么都刷新不出来。
我怀疑自己可能已经被销户了。
或者已经是一个死人。
未来该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活下去?
我觉得自己但凡还有点自尊,但凡还要点脸,我都应该头也不回地跨过这条分界线,回到我原本的世界里去。
但凡我还有点骨气,我都应该要挺着脊梁地与曾经的生活划分界限,然后带着彻骨铭心的恨意离那些罪魁祸首越远越好。
甚至在我的希冀里,逃离这里之后,我要活得更加精彩,然后狠狠打他们的脸——你看,哪怕我什么都没有,我仍旧活得比在沈家舒服体面一万倍。
对!
就是这样。
即便我不姓沈又怎么样?
即便我如今像条丧家之犬被净身出户地赶出去又如何?
我还是可以照样活得好好的,我还是可以彻底地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绝不能回去向他们低头;
我也绝不能把自己重新踩在烂泥里,让他们肆意践踏。
我在心里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念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鼓励自己,一遍又一遍给自己加油打气,一遍又一遍地企图把自己送出这个水深火热之地,企图拯救自己于水火地保留那最后一丝傲骨。
可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站起身,在我重新面对那片故乡废土的时候,全都土崩瓦解的——
是我根本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迷茫和煎熬;
是我根本不知自己未来在哪的焦虑与不安;
是我付出了自己前半生几乎所有心血却要面临功亏一篑,一朝回到解放前的不愿面对和心有不甘。
是我早就迷失了自我,习惯了把自己当婊子后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重塑自己人格的不知所措。
更是我到现在都无法接受的,从天堂的众星捧月一下子坠到地上的巨大落差感,我根本就释怀不了。
一瞬间,曾经困扰了我很多很多年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