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晟张开眸子瞥他一眼,雀羽意识到自己多言,忙掩袖住了嘴。风声狂啸,马车浸在雪雾里,伴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驶入行馆。顾倾还没有入睡,敞开一方轩窗,拥被望着外头的雪。她刚服过避子药,每日一丸。怕留下药味,又洗浴了一回,熏了常用的“袖中雪”。薛晟傍晚对她剖白的那几句,此时还令她晃神淡淡的想着。男人的所谓真心作不得数。这些年她收到的爱慕剖白,不比受到的欺凌更少。她不会轻信。如今正在男人意念旺盛的时候,渴思的也不过是帐里欢愉,待多尝了几回,也便厌腻了。她需要一剂猛药,令薛晟真正记得她的疼,念着她的好。离回京尚有不少时间,她可以慢慢筹谋,细细思索。外边传来请安声,顾倾知道,他回来了。她起身关上窗,趿着绣鞋迎了出去。他一身浓重的酒气,沾染了满身脂粉香。见着顾倾,下意识退了两步,“等着,莫熏着了你。”这人素来爱洁,自然不想自己一身酒污脂粉的模样落在姑娘眼里。他转身进了屋中,顾倾想了想,没有跟进去服侍。半晌,男人披着一身寒气从内出来,移步到厅间,接过顾倾递过来的热茶。她抬手摸摸他滴水的鬓角,眉尖轻蹙,“冷水伤身,爷……”指头被攥住,男人半眯着眼眸望她,笑道:“往后你与我同浴,我便不用冷水,可好?”女孩儿被他捉弄得面红耳赤,别过身嗔道:“爷喜欢什么尽管去,往后我再不管了。”他朗声笑,捏着茶盏支颐望着她,“气性越发大了,今日我在宴上托词家有河东狮,料不到,还真有一个。”顾倾立在他几步开外处,半倚雕花落地罩,裙摆之下,一双雪白细足赤着,随意踩在碧色的绣鞋上。粉白衬着浅碧,柔的柔,嫩的嫩,惑人夺目。薛晟别过眼,抿了一口清茶。他饮了许多酒,虽海量难醉,可此时也觉昏然上头。灯色下眼前佳人比那赛飞燕不知美上几许,过往二十余年他孑然一身、孤冷凄清,焉知不是眼界高然,瞧不上凡俗脂粉之故。自遇上这一人,自此堕入凡尘,邪念频生。适才心内窜上那抹隐秘无法与人言的热燥,隐在凝霜带雪的平和面容之下,唬得了人,骗不了自己。也许他本就是个顶俗气卑劣的男人。他起身,缓步朝她走去。顾倾仰头望向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幽暗的瞳仁内,隐隐浮动着分明而深沉的欲。她竟一时有丝恐惧。脊背爬上一串令人战栗的冷。待退后,雕花地罩阻着身形,他掌心探来,撑在她身后的红木上。臂弯与他、与地罩间,逼仄狭小的一片空地,挤着面红耳赤的顾倾。她别过头垂下眼睛,不知自己害怕着什么。蓦然无法直视那双情绪不加掩饰的眼眸。他抿唇笑了笑,酒热翻腾在喉间,喉节滚了几滚。指尖搭在她攥住袖角的指头上,勾住了,轻摇。“倾城,我是与你说笑。”又说:“莫怕,我知你伤着,不会如何。”偏生说得这样直白,倒叫人羞得紧。顾倾咬住下唇,脸上越发散出无法挥去的chao热。听他低低沉沉地道:“夜深了,我们安置,嗯?”他俯下身来,揽住她膝弯将她抱起。顾倾顿了顿,抬手搭臂在他肩膀上,被他抱着转入内堂。她将面颊贴在他滑软微shi的袍子上,冷水浸浴,他肌肤却是烫的,灼人的温度通过衣袍传来,热热熨着她柔嫩的脸。男人将她稳稳放落,回身垂下金钩挽着的帘帐。顾倾不语,心内翻涌着复杂的纠扯,那些无法对人言明的心思。男人俯下身,将她缓慢而轻柔地拥在怀里,掌心托在她僵直的背上,闭眼道:“睡吧,倾城。”他不敢去瞧那双水雾朦朦的眼睛。怕失了魂,走了智,不管不顾的沉沦。他的渴望分明那般炽烈昂然,顾倾默了片刻,定下心神抬手软软勾住他的脖子。“爷,咱们还在这儿多久?”
薛晟抿唇,轻抚着她的脊背,“依着原定的时间,约莫十来日,如若事情进行的不顺利,我会先命人送你回去。”她摇头,紧缩在他怀抱里,闷闷不语。他眉头紧了紧,如何不知她忧思什么,京城有个林氏,他视若珍宝般宠着哄着的姑娘,回去后就又成了供人使唤的奴婢。薛晟曾想过,置一座宅院,给她个新的身份,先教她脱了籍,慢慢筹谋。可此话又岂说得出口,他的宠难道便廉价到,只让她偷偷摸摸做他的女人?他知道顾倾为人,看起来柔顺乖觉,可她也有傲骨。若肯苟且而活,当日又何须剜骨挣离薛勤桎梏。这样自私无能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顾倾每日都要出去走走逛逛,她这一生,记忆最深的几年都关在林家后院和薛家大宅中,坐在四角天井里望着头顶那片窄小的天空。如今偷得这几日闲暇时光,不愿白白蹉跎。雀羽前后打点,命人赶车载她南北西东的逛,有时买些当地的美味小吃,有时坐在街边茶寮看半出鼓戏,抑或什么也不做,只扶栏站在桥上,望着底下结着碎冰的江上往来行船。薛晟白日忙着公务,她便自己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倒比夜里对着他时轻松。不必做戏演给谁瞧,不必拌娇作痴让谁怜爱。薛晟在茶馆厢房里瞧刚得的信报,有人敲门三声,他阖上纸页放回袖中,雀羽从外闪身进来。“爷,倾姑娘今儿去隔街的福隆茶肆,身后跟了尾巴,小人命人探过,是王兴甫的人。”薛晟沉眉扣着袖中的信,没有吭声。雀羽道:“这番来岷城,虽有部署,到底是别人的地方,王兴甫是那戚长融的第一走狗,惯会做些下作龌龊之事,小人恐怕他欲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