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缺月落水受了寒,夜里很快发起高烧,烧得惊天动地,连季家二老都慌慌张张地从公馆赶回来看她,一时间小小的厢房里挤满了人,拌杂着浓郁的中草药和百合花的香气。
季疏桐乖顺地站在季家二老身后,低垂着头,如同一枝被霜打蔫了的青柏,被爹娘左一句又一句的咄咄训斥。
"你带月儿去湖边做什么,这次幸好是有惊无险,否则老子非打死你不可,给我去祠堂里跪着,月儿的病几时好起来,你就几时起来。"
"你这孩子,自小就顽劣难化,我和你爹爹嘴皮子都磨烂了,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这回也忒胡闹了,还不快好好跟你赵伯伯和赵伯母赔礼道歉!"
沈知禾心疼女儿,坐在床沿边抹眼泪,赵书礼眉头紧皱,抿着烟枪一声不吭,见季疏桐真得跪了下来,忙弯腰去扶,"贤侄莫跪!"
"这次要不是疏桐及时救了月儿一命,月儿她",他没继续说下去,转而看向季居平,"我们素日也没管教好月儿,她才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此话一出,季家二老的头埋得更深了,谁不知道赵缺月小时候文静乖巧,是跟着他们家混小子后面学坏了。
方圆百里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事,妹妹拿剪刀绞了哥哥留了好多年的辫子,哥哥把原本准备给妹妹裹脚的白布一把火烧了。
虽然两人有互相成就的嫌疑,但哥哥毕竟是哥哥,应当树立榜样。
只能对着这混世魔王瞪了又瞪,"还不快给我去列宗列祖面前面壁思过!"
赵缺月的烧退了些,众人宽慰了几句,也就纷纷散了。
夜里,nai娘抱着一床厚厚的团紫色棉被到赵缺月的闺房,正准备给受了寒气的小姐再添一床被子。谁知点开灯一看,湘妃竹榻上只剩下一个空空的枕头,哪里还有她家小姐的影子。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这不长心眼的妮子去了哪里。
怎么就那么一时半刻都离不开那人呢,病还没好,夜里风大,万一再冻着了怎么办,赵nai娘一抚掌,忙抱起被子磕磕绊绊地追了出去。
偌大的季氏宗祠里,除了靠在门口打了一夜瞌睡的黑衣小厮,便只剩下直挺挺跪在大堂中央的季疏桐。
赵缺月在风口里站着,默默凝视着他的背影,寒风絮絮地往她领口灌着。过了许久许久,才吹熄了手里的灯笼,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她静悄悄地绕到季疏桐身后,像儿时那样,伸出手指轻轻覆在他清秀的眉目上,乐此不疲地玩着他们已经玩过千万次的把戏,"你猜,我是谁?"
"手这样凉,眼睛都要被你冻成冰了。"他握住她手心,正欲站起摸她额头,膝盖却酸涩难忍,一时无法动弹,手掌悬在半空,只能干巴巴地问,"烧退了没有?"
赵缺月俯下身,探过头,如同一只nai猫将额头贴在他掌心,"退了。"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别跪了。"
季疏桐摇头,"不行,老头子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轻点她眉心,姮姮你快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病就好了。"
"你起来罢。"她恍若未闻,用力拽他的肩膀。
"我是须得跪上一夜的,否则父亲怎么消气,你"手掌触到一片滑腻,愕然抬首,她已经泪眼婆娑,"你哭什么?"
"求求你,快点起来"
不要再倒在她怀里,不要再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无论她怎么求他都不会再醒过来。
你起来呀,季疏桐!赵缺月泪水决堤,肩膀剧烈地颤动,双手拼命地将他往上拉。
"不就是跪了几个时辰,怎么,让你心疼成这般?"他脉脉有神地看着她,眼神清澈,眸光亦黑亮亮的,配上那张俊白的脸,竟十分地流光溢彩。
赵缺月吸了吸鼻子,回过神来,不再拼命拖拽他,而是蹲下身,一头扎进季疏桐的怀里,双臂也如藤蔓一样,紧紧环住他的腰。
她想同他说些什么,却只能泣不成声,身体里另一个她其实很费解,朝朝暮暮都能见到的人,为何要哭成这种久别重逢的模样。
"怎么了,是不是呛水吓着了?"季疏桐被她哭懵了,虽然他很享受她这样亲密的举动,但是列祖列宗在上,在天有灵看着,这么跪也不是,于是他将外袍披在她身上,抱起她走进了祠堂的内阁里。
这间漆黑而狭窄的密室里放满了祭祀的用品,纸钱花圈,金山银山,还有黑白无常,纸糊的阎罗宝殿,赵缺月偏头瞧了一眼,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再看到这些"
"我们姮姮愈发有出息了,这些也能让你吓破胆,"唇角勾出促狭的笑,季疏桐随手拿起阎王爷的纸像在她面前晃悠,如果他要索命,也是我先
嘴唇被人紧紧捂住,她像一只脆弱而无助的惊鸟,哀求地看着他,求你,别再说了。
季疏桐无奈,收敛了笑意,放下纸像,又将人抱了起来,穿过了几条长廊,躲进了季府后花园的假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