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在死之前都会将或短暂或漫长的一生回顾一遍,有千斤重的德国汽车沉入湖心的时候,赵缺月的肺叶里已经蓄满了水。她对着胸口开了一枪,心脏的裂痛几乎吞噬她全部清醒的意识。
爹爹已经被送回了黄州老家养病,娘亲有依旧强势的外祖家做靠山,她这样决绝惨烈地死了,傅家的人只会以为是他们逼死了她,他们绝对不会,也绝对不能再找赵家的麻烦。
此番去了地府,会是怎样境遇。她欠了他一条命,她的父亲欠了他满门的血债。如果真能在Yin司地狱里见着他,他会怎样对她?
他那样的性子,那样的容貌,在那边应该很过得很好吧,或许,讨了孟婆的欢心,判官的青眼,在Yin间混个一官半职,也未可知。
她初来乍到,他会亲手把她送到十八层地狱吗?
倘若他还好好活着,一定会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青年。她孤身参与学生运动的时候,被镇压的军队以枪林弹雨扫射,那时候她想,不如就死在这场运动里,他不在这世上,她只不过是游荡在人间的一缕孤魂。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对她父亲浓烈的恨意究竟来自何处,她无数次质问自己,如果一切重来,爹爹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之际,她究竟会不会再次对他开出那一枪。
后来他整个家族枉死背后的真相、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而爹爹才是那个罪无可恕的始作俑者,她站在他的立场上,能否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枪一枪慢慢将她的生身父亲虐杀。
可是,爹爹的恩师做得天衣无缝,所有的罪证都被抹去,而所有的伪证又如假包换,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一切的,又是谁将爹爹的龌龊不堪揭露在他面前。如果他从来就不知道这件事,他是不是就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她一直在自责,如果她能比他先一步知道所有真相,又或者说回到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开枪对准爹爹的时候,她能够冲上去护住爹爹,如果非要以命换命,就用她自己的血rou来偿还。
算了,何苦想那么多,chao水涌进五脏六腑,她也快要死了,到了地狱里,再向他赔罪。
赵缺月儿时很害怕鬼,从那个人死去的那一刻起,她无比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恶灵,哪怕他亲自来索命。
人之将死,其幻也真。她好像真得看到了季疏桐,他站在湖底,依旧神气漂亮,像西方神话里爱与美神之子。季疏桐儿时梳着一条黑辫子,被她用胡闹地用剪刀绞了之后,便留起利落的短发,更衬得整个人秀颀俊美,他肤色很白,湖水是暗蓝色,在他冷艳的面庞上落下粼粼波光,又像是波塞冬的后裔。
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很透明,赵缺月如一只雪白天鹅撑开双臂,缓缓地游向他,头上的珠钗散落,她的长发缱绻地铺在脑后,在水中化作柔曼的海藻,脸上厚厚的一层粉底被湖水融化,那张素净秀白的脸在游移中愈发清晰。
她儿时不会游泳,十三岁那年不慎跌进湖中,差点殒去半条命,后来,季疏桐便强按着她学了游泳。
但这一次,身体却极为僵硬,根本不受控制,赵缺月很快便失去方向,手脚也胡乱地挥舞。
更为奇怪的是,她分明已经死了,知觉诡谲,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胸腔里灌满的水还是让她剧痛难忍,失去意识前,有人在水里将她拦腰抱起。
"不要压了!"如果可以说话,她希望那个人不要在按压她的胸口,她的心脏里卡了一颗子弹,很痛。
接着,唇上凉凉的,似乎有人在给她度气。
她呛出一大口水,掀开眼皮,同一双布满担忧的眼睛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仿佛是千百年前埃及法老权杖上镶嵌的翡色明珠,清澈,明亮,摄人心魄。
那双眉皱起的弧度,她极为熟悉。
见他还要亲过来,赵缺月张了张嘴,用小虎牙咬住了季疏桐的嘴唇。
她的身体里似乎住进了两个灵魂,十三岁的她想捉弄一番他,于是假装溺水昏迷,而另一个她,却想抬起手摸摸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人死后,无论生前的容颜有多Jing致绝lun,都只能化成一抔黄土。
shi漉漉的水意从眼角喷薄,她躺在柔软的草坪上,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季疏桐"
"咳咳,没大没小的,叫哥哥。"少年俊脸微红,眸里的担忧化为羞赧,眼尾扫了扫檐下站着的一排提心吊胆的丫鬟,指骨轻刮她眉间,同她耳语,"别闹,下人们都还在看着呢。"
他动作柔缓地挣开她的手臂,身后的nai娘立即用一张厚厚的毛毯将浑身shi透的赵缺月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她落入水中,此刻衣衫尽shi,领口被褪至两肩,胸前裹着的玉色肚兜一览无遗,两个圆白的肩头都露在外头。
刚刚若不是她们几个没经过事的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怎么可能会让外人沾到小姐的身子。
一起长大的季小少爷也不行!
两人还没成婚呢。
季疏桐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把枪,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