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
喂。是喑哑的声音。
这次我想去亚特兰蒂斯。
他似乎听出了她的声音,手上拿着一小块拼图,旁边堆满了草纸和机器,井井有条。
我没去过,但我很想去。对了,它像经期一样,每个月都会来,我没有服用药制止它带来的疼痛。我整理日记,看到我Jing神最糟糕的时候写下的东西,关键词常常是屎尿屁,一些粗俗事物。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喜欢帕拉尼克,讲胡萝卜丁嵌在肠子里,我看完竟然没有反胃的感觉,我会因为这个而羞耻。我把我可以公之于众的日记抽一篇给我朋友读,她说她看到第一段就感到难以呼吸且看不下去。
他一直在听着,浅浅的呼吸通过手机传到她那边。
她继续说:我一下子失望了,我问是不是不怎么样,她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因为她也经历过,这种萎靡的烂是真实的,所以看不下去。
他没有回复。
她失落:算了,我没话说了,连你们都不想听。
你在哪里。他突然问。
地球的某个角落。
怎么找到我的。
公益广告、互联网。她从难过的情绪中出来,发现端倪,突然质疑:你的口吻不太像防自杀热线的工作人员。
他恍然,放掉手中的拼图,继续追问:你在哪里。
我在自己家,喂了鱼,烧开了热水,开着电视,正在给你打电话。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
江尹白。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张开了嘴,忽然惊醒有这么一个人,却很镇静:啊,是你啊,你全听到了,要是你说给全校听我也无所谓。
一个月前,天放晴,鸟不鸣,彩虹难得一见,有人突发性难过,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拨错了号码。
江尹白赶到她家的时候,一开始还很克制地拍门,生怕吓到她。她完全动不起来,没有声响,他才焦急地撞开了门。进门闻到一股香薰的味道,发现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趴在床上,多么安静轻微,而他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环了深蓝色的围巾,带着一股天然的冷气逼进充满暖气却没有生机的房间。他不会粗暴地对待任何人,脱了鞋子跪在她的床上,深吸一口气,轻柔地把手指伸到她的鼻尖探鼻息,外面下雨了,窗在薄绸窗帘背后死死紧闭着,他感到一阵忽暖忽冷的风,是她的鼻息。
正离开她的鼻子触碰到她干燥的唇珠时,于书绮突然抓住他的手,我没事。
他会形容她是个女野鬼,嘴巴干裂,脸上的皮肤也因为干燥而泛红,头发一根根的如易折断的枝条显眼,眼睛有猪肝被菜市场吊灯照得通红的颜色。他记得学校里的她喜欢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黑亮,脸很干净,时不时涂点口红。
现在,于书绮累得一声不吭。
难过的时候她不会想到令人失心疯的嫉妒,也不会被浮躁吞噬,只有像白色塑料袋飘在湖泊上的那种轻浮的悲伤,还有那个雕塑船夫被一大片枯萎的荷叶包围在中央的画面。她生气的时候,暴戾地拿枕头砸墙,自言自语地吼,她值得,她怎么不值得,她值得更好的,所有人都应该真诚待她,她成天扮演着堕落怨妇的角色,反反复复走不出来。
等枕头被砸坏,她在棉花羽毛堆砌的废墟里,脊背发凉,她知道她把自己的意识推到朦胧虚幻的隧道里,明目张胆地招惹一些神秘使者幽会,黑的白的蓝的,一个个令人头晕目眩的万花筒,把肠子里的胡萝卜丁、屎尿屁、朝生暮死的蝴蝶、完好无缺的天鹅都放进去,再把呕吐物、细胞、血浆刮在内壁,捣,捣,看看能弄出什么新花样。这是文字游戏和思想斗争罢了,人,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她要是像寺庙里烫了整齐的九颗黑点的法师那样就地成佛,或许已经脱离苦海,无欲无求,无声无色,四大皆空。可是她又恋着红尘往事,飘飘然,不扎根,所以才那么空洞。
喂,我好饿。其实是于书绮饿得头晕,开始在脑子里呢喃着胡话。哎,不要乱讲了,没有益处。她使劲地警告自己。
我下去给你买吃的。江尹白在这样的情境下与她快速地熟络了起来。
等他回来以后,她裹上了被子,在床上喝粥。他不闻不问,认为这是尊重,她受到了真诚的对待。
安静了,没人说话,鱼缸里的鱼在游,电视机在播放好莱坞大片。
你好,同学。
你好。
他们这才比以往更正式地互相认识,慢慢开始打交道。
后来,江尹白老是被罚,于书绮也是,他们被罚的程度不一,有时候前者站校门口站几个小时,她也得站,但比他少,她结束的时候就抓住时机蹬鼻子上脸,走之前调皮地吐舌头,转身让熹微的光从发间穿过。有时候后者被罚留下来值日,扫地,擦窗,倒垃圾,而他在洗手间捡烟头,磨广告。
放学,于书绮趴在栏杆吃薯片,没人之后大喊:我是你领导的爹,铲平你这地方。
领导不会回应,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