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洲君霍然抬头,只见奉秋奋力探出脸,招手道:“师哥!珩哥!赶得好巧,我一眼就望见你们了,梨药非不信,把马牵过来,我带你们进去!”
他眼珠发亮,都舍不得转了。
梅洲君见他脸色明亮,较之从前还红润不少,显然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是鼻梁上的豆腐块才勾了一笔,笔锋都偏到唇峰上去了,显然是着急忙慌奔出来的,不由失笑。
陆白珩不满道:“叫他三声,叫我才一声,是什么道理?”
奉秋扮了个鬼脸道:“这你也要计较。师哥!”
第95章
陆白珩还要同小孩子较真,梅洲君斜插一手,把他背心的衣裳揪住了,轻轻往前一带。
“走吧,玉小老板,”梅洲君道,“看你这样子,过阵子奉秋吃长寿面了,还得给你补几口。”
他这么一说,陆白珩倒是想起那两袋干饼了,一把抛给奉秋,毫不脸红地借花献佛起来:“接着!别老唧唧歪歪的,我可没亏待你们。”
他这点好心却是rou包子打了狗,奉秋抱了饼,却还是眼巴巴看着梅洲君。
“师哥!你这回可别走了,这地方多热闹啊,能安安心心唱戏,还有不少人捧场呢!对了,梨药新养了十几只小油鸡,我给搭了个木箱,就等着你来看呢。”
梅洲君正巧走到他身边,索性一手拉一个,往戏台背后绕过去,那锣鼓声震得人耳孔发热,紧赶慢赶地托着他们的步子,无形间也像是迎客似的。
在这样的催促下,后头的小院急急步入了眼中,几个眼生的伶人在后台和小院间来去,地上还没来得及洒扫,散着大红的纸屑,还不少花生桂圆壳,处处残留着过年过节般的余温。另有十几只嫩黄的鸡雏在庭中漫步,一团团聚在一处啄米,见有人来了,又绒球似的滚散了。
“戏单子张贴出去了没有?”
“都贴好了,杨班主,你说的法子果然不错,我们这儿的人呀,大字不识几个,有这么些连环画揽客,果然热闹不少!只不过您说的那位东家,不知什么时候会过来?我心里也好有个底,就怕招待不周......”
“哎,哎,我算哪门子班主,只是帮忙打点罢了,我们东家好说话得很,您放宽心吧!”杨七郎同中年男子说了会儿话,又扭头扬声催促起来,“赶紧,砸完雷碗了,红煞神得登台了,公鸡呢?在谁手里?”
“在这呢!”
“赶紧送过去,别误了时候。香烛备好了么?”
小院之中,人声嘈杂,杨七郎交代完了,又亲自捧了供案,急急忙忙往小院里去了,倒也没来得及认出来客。
梅洲君也没去打搅他,脸上微微带笑。宝丰社就很少有这样坦坦荡荡的光景。偌大戏班里,仅有一张张见不得人的戏单子,到处是聋的伶人和哑的戏。那种浮在表面的热闹就像窗户纸,拿指头一戳,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
陆雪衾死后,冰销雪散。当年种种成了仅限于二人间的一笔烂账,其他地方却是渐渐敞亮起来了。
陆白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竟被他眼中这一点笑意刺痛了,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像是从一片昏头昏脑的迷梦中惊醒过来。
“你在笑什么?”他突然问了一句。
梅洲君回过神,笑道:“我师父在的时候,常说要把戏班交给我,带他们好好唱戏,安安生生过活......难得见他们这个样子。”
陆白珩忍无可忍,一手抓住梅洲君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摆脱他的影子,竟然能让你这么......这么快活么?”
陆白珩到底年轻,心里藏不住事,兄长之死几乎成了他心头一根毒刺,只等着溃脓之痛慢慢淡下去,不料这份情和恨只是他一个人的,旁人只觉如释重负。他愤懑之余,心里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恐慌。
“玉小老板......”
陆白珩一下就把头扭过去了。
“玉小老板,”梅洲君慢慢道,“你不是知道么?我们不是一路人,彼此之间......可敬不可悯。”
陆白珩怒道:“那你也是他的姘头!”
他越想越是发冷,只觉梅洲君那双眼睛看着如明镜一般,却寒得照不出人影。他既恨他无情无义,又怕他无情无义,心里闹得厉害。
梅洲君知道症结所在,也明白这年轻人对背后的隐情一无所知,但以他的玲珑心思,却破天荒地没再去宽慰对方。奉秋被他们两人间没头没脑的争端吓了一跳,眼珠乱转,终于找着了个打破僵局的救星。
梨药正侧对他们,蹲在小院边。一只白羽鸡缩着双翅,凑到他掌心里啄米,这小孩儿脸上粉扑扑的,说不出的安逸。
“梨药!”奉秋一下扑过去,抓住他的双肩,“看看谁来了?”
梨药吓了一跳,急忙扭过头去,在看清楚来人的一瞬间,一下就跳了起来:“师哥,珩哥!”
那白羽鸡在他这一声叫唤里,扑楞楞飞窜起来,慌不择路间,竟是一头撞向梅洲君,脚爪紧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