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脸色一下就垮了,撒开手里的乌发,撇嘴道:“什么人呀?说话真不中听。”
她翻脸如翻书,和倪嫂子恶狠狠地对视片刻,等余光转到周先生面孔上时,那双眼睛又闪烁起来,仿佛害了馋病似的:“教员?教什么书呀?饶我一回书钱,也来教教我呗,我有别的东西抵。”
周先生仿佛有些斯文腼腆似的,并不说话,她更觉得有戏,扑在窗上道:“这样吧,你饶我一回,我也饶你一回,怎么样?”
她把话说得异常露骨,只是话音刚落,船舱上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叩击声,仿佛有些警告的意味。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妇人如同吃了半斤雄黄酒一般,慌忙缩进了虿盆里。
只见这条花船的船尾上,还坐了个穿粗布短褂的男子,面孔黝黑,正朝舱壁上换着方向磕一杆沉甸甸的铜管大烟枪,三五下过后,木板嗤的一声,坍下去一个rou眼可见的焦洞,冒出几缕青烟。
“你收拾完了没有?二当家他们就要靠岸了,”他不耐道,“什么你饶我,我饶你的?你是来做婊/子的,还是来逛窑子的?有那闲工夫充老母猪摆擂台,早伺候完二当家了。”
妇人重又拧起那一把乌发,小声骂道:“怎么不闪了你的舌头!”
趁他们倒戈相向的当口,周先生一行的小船已经悄没声息地靠了岸,船夫系好缆绳,以一种全然不符合年纪的矫健身手,跳在岸上。几个同行的妇人挎定篮子,也是渐次上了岸。
石家娘子领着两个小孩子,落在最后,道:“罗阿公,傍晚的时候还得劳烦你老人家,把我们捎捎回去。”
“那是自然!你们只管去,我横竖无事,就在附近刘大酒家吃点小酒,要是误了时候,你们就来找我。”
“阿娘,糖葫芦!快瞧!”
“就来了,就来!”石家娘子转头道,“周先生,现在天色还早着,不如去观音庙边上逛逛?”
倪嫂子也帮腔道:“是呀,多好的光景!我有个侄女就在附近的酒家里卖酒,都是土法做出来的酒,绝不掺水,她女娃子生得又乖,周先生,不如......”
周先生笑道:“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时候不等人,往后得闲了,再来拜访也不迟。”
他话说得温和,只是其中却并没有什么商榷余地。正好阿大拖着母亲的手,往前跑了几步,石家娘子一个趔趄,哄孩子还来不及,一行人只得就此别过。
等她们走远后,周先生又从树荫底下转回来,摘下墨镜,拿拇指慢条斯理地收拢了眼镜腿。一双透明光辉的眼睛就此显露出来,时时刻刻像含了一泓春水似的,不是梅洲君又是谁?
他沉yin片刻,心里渐渐有了成算,却蓦然听到一声堪称凄厉的尖叫声,猝然抬头时,正撞见方才那条花船。窗户依旧大敞着,那妇人合身扑在桌上,短花布衫缩到了背上,整个人如同蜕皮的花蟒一般,妖气横生地痉挛起来。方才那gui公立在她背后,一巴掌拧住她的脑后一条油光发亮的长辫子,扯得她两边太阳xue上青筋乱窜,整张脸都仰翻到了天上。
“还轮得到你挑三拣四?”gui公骂道,“瞧你这个鬼样子,摆着个晚娘脸!要是二当家撞见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妇人痛叫道:“哎呦......哎呦......谁爱伺候那头叫驴了?一身蛮力,我得三五天见不得人!”
“能伺候我们水寨的二当家,那是你的福分!”
“好大的福分,你,你怎么不卖屁股去!”
gui公大为光火,就着抓住她头发的姿势,把她从桌上提了起来,在她脖颈腋下连着拧了十来下,把那妇人疼得鼻歪眼斜,就在桌边踉跄起来。也不知他二人如何推搡的,那两扇窗子响雷似的甩上了。
片刻过后,那gui公扯着妇人出来,往江水边上一按,如同洗刷什么器物一般,拿汗巾刮洗起她那张哭丧着的脸来,力度之大,仿佛能把上头结的怨铲干净似的。那妇人被风尘气所掩盖的几分姿色,终于被擦得锃亮。
“快,还不快收拾干净!”gui公道,急切地扭转着脖颈,在望见远处江面的一瞬间,瞳孔微微一缩,“怎么这么早来了?”
他也顾不得手头妇人的成色了,急急忙忙把人推搡在浮木桥上,到岸上翘首以盼。几乎就在他二人上岸的同一瞬间,小船在江水上微微晃荡了一下。
一圈涟漪悄无声息地荡漾开去。
梅洲君已然闪身进了船舱中。
第72章
船舱里一片漆黑,只有布帘鼓荡的边缘翻出一线猩红。
仅凭进舱时那一瞬间的光亮,梅洲君已将船中布局尽收眼底。这船长年在水上漂着,买卖甚繁,因此陈设极简,除却铺了苇席的长榻以外,就只有临窗的一张小方桌,为免却颠簸之苦,还将几只桌脚一一钉死在船板上。
那妇人刚洗漱过,也无暇拾掇,因而桌上胡乱堆了几块巾帕,并几支大红绒球,梅洲君依稀觉得有些眼熟,碍于这匆匆一瞥,没来得及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