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甸扑哧笑出了声,正要拿掌心去掩,就听他尖声道:“你笑什么!呕......nai妈,nai妈,我又要吐了,唔唔唔......呕!”
宋妈妈立刻撒开他,探身去抓脚边的小痰盂,芳甸听他呕吐的声音,胃里跟着一阵阵泛酸水,还没来得及缩到车边上,一道炮弹似的人影已经从nai妈膝上弹了出来。
梅玉盐一把扯住她胸前的帕子,往嘴唇上胡乱擦了几圈,叫道:“二姐,我要帕子!什么东西这么沉?你藏东西了?”
芳甸又气又急,坠在衣服里的首饰袋丁零当啷乱晃,偏偏梅玉盐从来也不懂什么规矩,竟然伸手就来扯她衣襟:“我看看,我看看嘛,你是不是偷家里的东西了!”
“你乱说什么!”芳甸道,眼看弟弟牛犊子似的往自己胸前拱,魂都被吓出来了,反手将他重重一推。
梅玉盐一头撞在椅背上,脸颊上的rou浪活泼泼地滚了几圈,一时间连眼珠子都被撞散了,东一只西一只乱转,又猛然凝定在芳甸面孔上,放射出空前仇恨的光来。
“啊!”梅玉盐尖叫道,“梅芳甸,你敢打我!”
芳甸咽不下这口气,也挺直了脖子道:“你好没规矩,我是姐姐......”
话音未落,四姨太已经拐过来一只手,央求似的在她背后拍了一把,仅这一下,就把芳甸的心气敲散了,什么辩驳的力气都顺着这么个由生母凿出来的缺口,馊蛋清一般稀稀拉拉往外流。
梅玉盐趁势扑上来,又抓又叫:“你教训谁!你也敢来教训我,nai妈,nai妈!爸爸!”
芳甸把头一偏,他就拉住了那条车帘,呼啦一声扯开了,眼珠子紧跟着惊喜地膨胀起来:“爸爸,你看看她!”
梅老爷一行人正走到车门边,霓虹灯光闪烁间,那张富态的圆脸如同比旁人大了一号的灯牌,把那点Yin沉郁怒刊登得一清二楚,脸上的白rou仿佛先一步听到了幼子的呼唤,由表及里地震颤了一轮。
但他破天荒的没有回头。
梅玉盐大为诧异,把玻璃拍得砰砰作响,眼巴巴地盯着他爸爸的侧影。
跟在梅老爷身侧的都是些面熟的下人,他眼珠一转,竟然还筛出来一个外国人,金发碧眼,一管又高又挺的鹰钩鼻,走路的时候比梅老爷还快了半步。
梅老爷道:“史蒂芬先生,这一路上还是多亏你引荐担保,我们才能进得了法租界,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他身后的佣人立刻叽里咕噜来了一串鸟语,和那外国人对唱了一阵,这才道:“老爷,史蒂芬先生说您太客气了......哦,对,那个......什么什么所的事情平时也多亏您在联络,他的属下接下来要去......听不清楚......好像是,晋北什么口岸赴任,希望您能协助打击......打击那个……对,私盐!”
梅老爷骂道:“你这叫哪门子翻译,活脱脱是个漏勺,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翻译叫苦道:“老爷,我本来也不是专门干这个的,这不是大少爷不在您身边......”
梅老爷截住他的话头,道:“告诉史蒂芬,他提的事情,我们梅氏也会尽力而为,只是晋北一带卧虎藏龙,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真有老虎须,我们区区商人也捋不下来,明面上的东西,还得他们出面。”
翻译道:“是,老爷......他说了,这是自然的,不会让您多担......多担干系,只是一地有一地的风土人情,暗地里的枝节,还得仰仗您。”
“这洋人说得倒还像话,”梅老爷点头道,“到了。”
丰裕银行明晃晃的金字招牌已经近在眼前了。这银行是由盐商合伙开的,利钱颇为丰厚,由同乡作保,梅家亦有一大笔盐款汇在行中。存在其余几个大银行里的钱自然不用他费心,这丰裕银行到底是本地小行,一旦被人暗中作梗,他身在晋北,岂不是束手无策?更何况,晋北地方偏僻,拿着支票终归不便,还是得要现钱傍身。
因此,他这一趟来,就是借着盐务稽核所史蒂芬先生的荫蔽,将其中的盐款尽数提现。
梅老爷正思虑间,却听见身后的叫嚷声越来越不成体统,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小儿子那张腮颌饱满的rou脸已经叫玻璃挤得变了形,一眼看去,只能望见一张鲜红的菱嘴,鱼吃水一般喷吐着口水泡。
“爸爸,你看看她们,一个个都欺负我,你把她们丢下去!快嘛!”
梅老爷被长子这档子烂事波及,正是怒火攻心的时候,也没有哄他的心思,只是沉着脸道:“宋妈!看好小少爷。”
梅玉盐还要叫唤,宋妈却打了个激灵,猛地扭起身子,捉小鸡似的扑过去,把他往胸前一关:“小少爷,您可看着点儿老爷面色!”
梅玉盐一扁嘴,拿脚往她小腿上连踹了三四脚:“爸爸干嘛去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索性从宋妈膝盖上爬过去,扒着窗子看了一眼。他识字不多,但银行两个字却飞快钻进了眼里,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