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盐整个人都脱了相,秋膘尽褪,唯有一身雪白的皮子挂搭着,和泡坨了的馄饨差不了多少,更要命的是,他这一吐就是火烧连营的架势,连带着四姨太和芳甸也呕吐不止,芳甸还有一点年轻可依仗,四姨太却是元气大伤,只能从早到晚陷在床铺里,蜡黄的面孔上,凹下去一对日薄西山的眼珠子,灰不灰黄不黄地漏着光。
宋妈妈懒得奉承她,索性跑到客舱外,抓着个痰盂,奋力淘洗起来。
没过多久,门里就探出一张刷白的小脸,有气无力道:“nai妈,你问问爸爸,还要多久才能到。”
“快啦,快啦,”宋妈妈道,“听老爷的意思,中午就能到白水滩,到时候换了轻便的小船,快得很呢。”
“什么?还要乘船?”梅玉盐瞪起两眼,正要发作,却被梅老爷远远叫住了。
“玉盐,你过来。”
“爸爸!”
梅老爷招他到身边,从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罐人参蜂蜜丸来。梅玉盐Jing神一振,正要扑过去接住,却见他拧开铝盖,仰头倒进嘴里,徐徐努了几圈,这才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掺着人参味儿的甜腥气来。
梅老爷咽下这口唾沫,道:“瞧见前边这山没有?”
“山?”
梅玉盐抬头一看,山色深青,水色绀碧,本来是浑然相融,这时江心却兀地拔起一道雄峰,如盘古开天一般,将江面劈成左右两股,江水悉数冲击在山脚下,浊浪滔滔,又朝两边荡开,异常湍急。
他从小长在蓉城,往年都是沿铁路线返乡的,乘船过长江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竟然打了个寒噤,只觉眼前山势如虎口,青黑色的山影沉在水里,仿佛嶙峋的铜牛脊背一般。
梅老爷道:“这就是鄂江峡里的鳄口峰。能在大江里行大船,还是好事,你别看现在人多气盛,仿佛有什么地方格外难忍。等过了鄂江峡,大船进不去,小船坐起来颠簸是如今的十倍还不止,还有的是你要吃的苦头。”
梅玉盐张大嘴巴,长长地“啊”了一声,半晌才道:“那不是很危险?爸爸,我们不回去了,掉头回蓉城吧。”
梅老爷道:“小孩子话。这正是开大船的难处,要紧关头,小船能钻进去的地方,大船就得伤筋动骨,小船尚可以掌舵,大船开岔了道,就是有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什么大船小船的,我听不懂。”
梅老爷鲜少有教训小儿子的时候,这时却端详起他的面孔来,仿佛长久以来搂在怀里招来逗去的一条宠物狗,忽而要担起看家护院之责了。这么一来,从前颇为讨喜的粉脸圆腮,就处处欠缺棱角了。
梅洲君是已经长成了的,资质不差,偏偏和阎锡云厮混在一处,虽不知道他掺合进去多少,但凭委员长的耳目,顺藤摸瓜也是迟早的事儿,这么一来,他这个长子差不多就是废了,至少在蓉城是露不了面了。
思及于此,梅老爷徐徐道:“玉盐,你知不知道,咱们梅家有多少家当?”
梅玉盐两只眼睛一下就亮了:“我知道!大哥有好多领带夹,二妈妈有好多好多戒指!不过......好像都留在蓉城了。”
“你再看看,往远处岸上看,从这条船的屁股,一直到太阳出来的地方,过去都是我们晋北梅家的盐岸。”
“这都是我们家的地?”
梅老爷道:“不是地,是盐岸——我们的盐从晋北出来,一路能卖到这儿,还不止,家家户户,凡是有嘴的地方,都得吃我们的盐,也只能吃我们家的盐。 我们的盐不到,他们嘴里就得淡出个鸟来!”
梅玉盐撇撇嘴,道:“我就不爱吃盐,一顿饭才洒几粒盐,爸爸,我们去卖金子吧!”
梅老爷道:“盐这种东西,虽然价廉,但家家缺不得,你爷爷过去说过,就是皇帝老儿来收盐税,也没我们梅家收得全。但凡什么东西,人离不得,我不少有,在乱世里就是大把大把的金子——你记着,这可都是金子!”
梅玉盐一时间心神荡漾,趴到他爹膝上,问:“那......我们家有这么多盐岸,能换多少金子呀?”
梅老爷叹道:“没啦,全没啦——鄂江沿岸早就把盐引都给废了,谁都能进来横插一脚,譬如一个瘦人,只能从你手里摇尾乞食,你大可吊着他,任意摆弄,一朝街坊四邻都跑来接济,将他喂得撑肠拄腹,他吃到了甜头,要回到过去光景,谈何容易?你爹爹手里的盐引,早就同草纸一般贱价了。其余地方的光景,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么下去......这么下去......玉盐,将来你掌了家,又遇上这么个人,你当怎么做?”
“当然是饿着他,”梅玉盐不假思索道,“还要......把街坊四邻都赶跑,不肯跑的,就放狗咬他!”
梅老爷点头笑道:“这一点,你比你哥哥强,你和爹爹一条心。你哥哥只知道瘦人会不会饿死,不知道饱腹亦会死人。”
梅玉盐最爱听他老爹埋汰兄长,一时间竖起两耳,故意道:“他做不到?”
梅老爷又点一点头,拧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