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走进包厢,闵恪已经到了,正坐在椅上吃茶,目光相对,谁都没言语,只听台上唱道:“恨只恨杨广太短见,他曾与老王把棋玩。玩棋中间变了脸,口儿里放出不逊言。那时节激怒老王爷,迎面击贼一棋盘。”
闵恪不禁笑了一下,那笑蕴在蒙蒙水汽后,看得燕燕心酸,当即滚下泪来。
闵恪走上前,拿出手帕替她拭泪,轻声道:“姑姑怪我太短见么?”
燕燕哽咽道:“我怎么会怪你?只是你这样,我怕别人容不下你。”
闵恪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忽然撩起袍角,屈膝跪在木板地上。
燕燕一惊,急忙伸手拉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闵恪道:“事已至此,我也别无选择,我若举兵夺位,姑姑能否宽恕我的罪孽?”
燕燕听了这话,半张着口,心都要跳出来。
没想到真叫谈璓说中了,闵恪有谋反之心。
她也不是没想过,让他去夺他父亲的皇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复仇。可是她怎么说得出口,她怎么能逼自己的侄儿去做千古罪人。
然而他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她复仇的剑。
他仰着脸,虔诚似信徒,她低着头,眉目如观音,泪水是观音的灭罪甘霖,一颗颗滴在他脸上。
那一簇光不是错觉,靠近了看,比她想象中的更明亮。
抬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燕燕道:“闵恪,我愿承担所有罪孽,你只需做你想做的事。他日地下见了先帝,我断不让他骂你。”
闵恪握住她的手,站起身道:“只要姑姑恕我无罪,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
燕燕说他一句傻瓜,落泪更甚。
闵恪与她坐下,道:“明日我便要回西北了,姑姑多保重。事成之前,万万不能把你的身份告诉谈璓。”
这话提醒了燕燕,她蹙起眉头,担忧道:“倘若你父亲派如星去平乱,可如何是好?”
闵恪压住唇角的冷笑,道:“姑姑放心,我断不伤他性命。”
那要是谈璓赢了呢?这话燕燕不好说出来,怕打击他的信心,只默默想了想,道:“打仗打的都是银子,我有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和五万两黄金藏在三座别院的地窖里,这些钱七成是给桂清的,但他现在跟了你,想必也是愿意的。晚上你让他再来一趟,我把地址和钥匙给你们。”
闵恪面露惊愕之色,他知道小姑姑有钱,但没想到她能拿出这么多钱。须知太仓库每年进项也就两百多万两白银。要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了。
这笔钱确实解他燃眉之急,便没有推辞。
两人又说了些话,先后离开广和楼。
谈璓知道闵恪明日便要离京,私以为这时放他回西北,无异于放虎归山,但皇上不这么想,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都知道他和闵恪不和,他若拿不出证据,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被当做恶意揣测。
晚上桂清来吃饭,谈璓也刚回来,在门口看见他,道:“桂清,襄王这两日还好么?”
桂清行过礼,道:“王爷很好,有劳文靖侯记挂。”
谈璓道:“襄王没有因为立太子之事不高兴么?”
桂清道:“王爷原本也不在意这个。”
谈璓笑道:“明日你们便要回西北了,也不知何时再见,待会儿多吃几杯。”
“小孩子吃什么酒呢?明日还要赶路呢。”燕燕笑yinyin地走过来,见了谈璓,一点都不心虚,只盘算着怎样才能把他也拉上这条贼船。
谈璓道:“桂清不小了,再过两年要和我差不多高了,多吃几杯不妨事的。”
燕燕知道他的心思,无非是疑心闵恪不安分,想把桂清灌醉了套话,哪能让他得逞?饭桌上挡着桂清的酒,自己执壶,左一杯,右一杯,甜言蜜语地劝他进酒。
谈璓无可奈何,被她灌了不少酒,却还清醒道:“桂清,你跟着王爷,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要有分寸。”
桂清笑道:“多谢文靖侯提点,我明白。”
吃完饭,燕燕将桂清拉到一旁说体己话,把东西塞给他,便让他去了。
回到房中,谈璓正在灯下写字,抬眸看了看她,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何必拦着我问话?”
燕燕道:“明日他都要走了,你还审犯人似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谈璓道:“我只怕他日兵戎相见,那才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呢。”
燕燕心中一突,面不改色地走到他身边,看着纸上墨迹淋漓的一行字: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她笑道:“写得愈发好了,昨日还有人向我求你的字呢。”
谈璓道:“有人求我的字,未必是因为我写得好。我若是一介白衣,还有人求我的字,那才是真的写得好。”
燕燕叹道:“你这个人太清醒了,偶尔糊涂一回不好么?”
谈璓笑了笑,目光一转,看住她道:“你今日和平时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