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微有薄雾,雾中宜赏山水,陈寒汀便命将家宴移到澄湖上的春雨轩。陈氏宗亲、后族妃族及近臣皆来赴宴。陈寒烟及陈寒淙,自定侯薨逝后,分隔两处,各为乃父守孝,算而今,已有半年多时间,姊弟未曾相见。
然而长幼有序、男女有别,席上相距甚远,只有席间眼神交递,姊弟二人先后离席,才能说一句梯己话。
弟弟年少气胜,为着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定要说到做到,效力军前,随大军击退业军,固守国土。姐姐却知,既然连父亲生前最器重最Jing锐的部队都未能守住的北疆防线,扭转局面谈何容易。她叫弟弟别再犯混,亲自去给国主敬酒,主动认错,是他一时冲动,而今细思量,自己年纪尚小,还是用功读书练武,待学有所成,再报效君恩。
寒淙不肯。
寒烟气得扇了他一巴掌:“爹爹老来得子,只有你一根独苗,你不知自珍自爱!你可知我为何不得不嫁去业国?为的就是消弥兵祸,护卫风陆国,可如果连你也护不了,我还怎么活,我怎么有脸去见爹爹!”
寒淙堵气不回话。
寒烟颤声道:“罢了罢了,你不肯去,我去求君上,决不让你从军,我去求君上,宁可把你圈在琴山书院一辈子不准下山门”
寒淙道:“阿姐——”
寒烟含着眼泪:“我知你不怕死,但你才十三岁,待你长大了,愿意去抗击强敌,纵然堂堂正正的战死,我阻挡不了你的光荣——而你现在去是白白送死、枉死,你是笨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业国如何对待俘虏的贵族近卫,我害怕啊,我害怕你,也像安哥哥一样,落到业人手里,活着比死还难受”
她拉着弟弟,说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寒淙的母亲难产而死,自幼与长姐情深。见到姐姐如此悲伤,他的心无法不受触动。原本执拗的意气,到现在不能不被姐姐的眼泪瓦解。
这时,悠扬的丝竹声自远处传来,无比优美而又无比凄伤,直入心肺。两人循声望去,声音并不出自觥筹交错的席间,而是由薄雾轻覆的湖面,一支从湖心小岛缓缓划近的小舟上传来的。
宫女奉命请郡主和小侯爷入席,二人连忙抹去眼泪,不知下一回亲近说句话要到何时。
席上第一轮的十样冷盘正在撤下,换上第二轮的十样蒸笼汤羹,这间隙,无人言声,众人静静地聆听飘摇在湖面上的乐声。
一曲秋江,情意哀婉,琴声渐渐淡出时,一枝竹笛缓缓吹动,异常凄切。
烟水霭霭,忽明忽灭,依稀可见侧立船头的吹笛人背影,一身雪白羽衣,束着鲜红冠子,宛若仙鹤凭临。
陈寒汀神色如常,频频举杯,与亲族近臣畅饮。寒烟却仿佛万箭穿心一般,她站立不稳地离席,奔到窗台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峭拔的背影。
叨陪末座的苻轩之早已熟知国主花样百出的秉性,安之得蒙国主青睐,于他这个兄长看来,实在是家门有幸。自祖父苻广殁后,苻氏朝中再无强枝,自姑母端妃之后,苻氏于宫中也无人得宠。世家大族,山河日下,坐吃山空,好在现在有了安之日日侍奉君侧,况又得国主十分疼爱,苻家频频得到赏赐,叔伯弟兄陆续封官进爵,轩之执掌家门七八年来,第一次觉得景况有了起色。
安之在宫中并不好过,轩之明白,只怪他脾气太倔,不懂能屈能伸,随遇而安。轩之常常劝他,何不想开些,放着人上人的日子,不给自己好过。今天见到被软禁许久的宁希郡主,临湖痴痴地凝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住不落。轩之不禁回想起五年来侯府屡次提亲之事,均被他以种种理由推托回绝,而今终于拆散了这对儿女,国主想要的,苻家想要的,也算各得其所,他却心中一阵黯然。
毕竟是血浓于水。苻轩之心中慨叹,痛饮一杯,如同他要为苻家殚Jing竭虑一样,这也是安之命该如此。
“宁儿,宁儿,你还好么?”
寒烟怔怔地回过神来,见是国主关切地问她,连忙垂首拭去眼泪,整顿了声音回答:“回主上,宁儿很好。”
一旁的庄侯老夫人打趣道:“古有吹箫引凤,今天这笛声恐怕是勾得宁儿心动了吧?别说你,我这老太婆都‘如听仙乐耳暂明’了。”
近臣也纷纷称赞:“此曲只应天上有。主上调理有方,教坊弟子愈发技艺纯熟,冠绝天下了。”
陈寒汀微微一笑:“哪里哪里,他们技艺不Jing,晴日里不好献丑,故特意起雾的天气大家看不真切,才敢拉出来溜溜。”说得一席人都笑了。
陈寒淙被姐姐的眼刀连连割得生疼,趁国主说笑正值好兴致,一咬牙鼓起勇气,端着酒杯来到面前:“主上,臣弟年幼无知,不识大体,不能体察君心发奋读书,是臣弟不对,今后,我必定潜心习文练武,成为一个于国于家,有用之人再不会年少轻狂的胡闹了请主上原谅,臣弟敬您一杯。”
陈寒汀命韩公公将酒接了上来,缓缓饮了,长叹一口气,说道:“忱儿,你能想明白是再好不过了,我之所以不劝你,不是我心狠,而是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