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半个月时,时间长短容易显得尴尬,尤其对现在的莫知行来说,十余天让他赶去武林会是绰绰有余,要往远处周遭去游山玩水就太嫌仓促。他是一点不想早到的,最开头的时候,不知是哪个气量窄的兴办这武林会,名头叫的大气,自己却先把武林划分了黑白两边,最后只剩下正道来聚。莫知行从前随顾执天去过一次,他只听名字,没问详细,出山门时还以为自己要看见正邪论道的好戏,最后听正道魁首们围坐议事快睡过去。论剑是有点意思的,不过此地不论生死,讲究点到即止,莫知行仍然跟着看了一会,一会过后就转头打哈欠,觉得还是灵山景致更好看。
有些事其实早可一窥端倪,莫知行心底天生的躁郁和矛盾,他盼着见血,也喜欢看见活人的热闹。小时候的莫知行是没有自觉的,没有自觉,也就不加掩饰,十数年带他长大的顾执天总该知道。但是他不说,灵山上的老前辈们见到了莫知行,还会轻轻拍他的肩膀,恭喜顾执天名师出高徒。
莫知行记性好,这时候回头看去,仍看得清诸多旧事。到长大了的现在,他才感觉疑惑,不知道顾执天为什么放纵自己的恶性。他若是早一日说破,早一日拔剑,自己也没可能站在这儿,不仅伤了他,恨着他,还要他身败名裂。
他认定顾执天没有徇私的余情,那就只剩一种可能留待他想到:他所作所为,顾执天看得清楚,却不觉得什么不对,他确实同顾执天一脉相承,是他教出来的好徒弟。
可惜是他年轻一些,轻狂得不知山外又几重高山。灵山不像承天容得下顾执天翻云覆雨,在本性昭然之后,他若是在顾执天之前过去,就算顾执天能一剑劈了灵山,也只能赶来给他收尸。
没有什么好去处,莫知行还是继续滞留苏河西。他不清楚顾执天接下来的去向,留在这儿反而最不容易撞见。在不必要的时候,他还是愿意离顾执天远一些。
出乎他意料的,百花凋并不和他一般打算。走出芳菲林后,百花凋一直照顾小弟一般照顾他,没同他提起过什么自己的意愿,现在他俩走近换好的旅舍,他看着外边下雨,刚刚关上窗,身后的百花凋就一边点亮火烛,一边告诉他:“知行,我这几日有些私事,不同你留在一处了。你几时去灵山?我们山脚下见。”
“私事?”莫知行愣了一下,立刻凑到百花凋跟前,问她:“什么事呀,方便同我说吗?带我一起去好不好?你不在,我一人在这儿可要无聊了。”
百花凋抬起头,看着她面前那张被烛火照得明朗的年轻脸庞。莫知行的额发垂在鼻梁,百花凋伸出手,替他顺去后面。她纤长的手指既轻又缓地抚摸着莫知行的头发,在这个温柔的雨夜,两个恶人也像温柔之人。百花凋的指尖滑到莫知行脸侧,她端详着莫知行,又像看透他,看到故人身上去。她轻声说:“不是什么秘密事我要回一趟家,我离开的那个家。忌日将近,回去替我小弟扫墓。你想跟来自然可以,我小弟最怕冷清,可惜往年都只有我一人,今次多一个你,他想必高兴。”
“扫墓啊,”莫知行握住了百花凋手腕,朝她眨眼,“我当然想跟去,我也最怕冷清。”
三到四月的这段衔接,是一段漫长的雨季。莫知行同百花凋是回去祭奠,就买了马,和普通人一般赶路。他们都戴斗笠,路上没有雷,也没有大风,却还是被细雨沾shi一身。莫知行在shi气里走得有些烦,向百花凋抱怨:“就是这种雨,最不伤人最缠人,还要赚润物的美名,恼人。”
自从他见过顾执天一面,百花凋听他说话,十句有八句像在影射,这时候也是,听得她轻笑一声。好在两匹好马脚程够快,莫知行没被春雨叨扰太久。不过他没问百花凋此行所去之地什么模样,百花凋勒马招呼他到了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路过又一个废村。这儿是百花凋熟悉的地界,翻身下马之后,他就将缰绳交给百花凋去安置,自己趁着空四下打量。这里本来是个大村,他站在村口的路口上,面前一条路上分出许多叉,空房挨着空房,一层层叠到远处。然而这里有过的盛景都已经凋落,离他最近的一座屋子屋顶横梁已经塌落,剩下四堵墙,只有一面还高过他,他一步就能从墙外跨进屋里。屋里并不好一点,空得只剩桌子和床,莫知行先看见床,床上的被褥散出泛黄结团的棉絮和腐味,他皱着眉头又俯身去看桌子,桌面被虫蛀了,在虫洞之间,血痕盖着长短各异的刻痕。莫知行琢磨着这些痕迹时,百花凋已经系好马走回来。她站到莫知行身侧,见莫知行看得出神,伸出手点着木桌向他解释:“你看这些,长的是刀痕,短的呢,是指甲划痕。”桌面多年积尘,百花凋只虚点着,说完,她又扬手指向残垣之后,莫知行随着望去,望见断墙之后的房子倒得更低,几乎只剩几块残砖垒在地上。百花凋告诉他:“那后面的,都是火烧的。”
莫知行问她:“怎么荒成这样?”
百花凋看他一眼:“饥荒的时候就饿死大半,吃人活下来的又被我杀了。人没有了,房子看着也碍眼,干脆一把火烧空,自然荒成这样。所以我才带你早上再来呀,这儿可不是个过夜的好地方,留得晚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