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
等两人都休整好,晏斯越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他尽力保持着做上校时如松般挺拔的身姿,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强撑而已。他已经是一件外表看似坚硬,实际上一碰就碎的玻璃制品,脆弱无比。
蝶将双手放置在腿上,端正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专注而认真,又是那种灼热到令晏斯越试图躲避的眼神。正是因为并非恶心和厌恶的任何一种,才更加令他不知所措。
情欲退却,晏斯越低低清了清嗓子,话音听起来仍旧虚弱:擅闯刑罚区域会有惩处,你不应该来到这里。
更何况还是为了他。
无所谓,我受得起。蝶冷冷道,眼神划过一瞬携带杀意的锋芒。
自从听说晏斯越将要受此非人折磨,蝶已经对于腐败的上层组织极度失望。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公正的判决,而非蛮横专断的惩罚。对晏斯越判决下放的那一刻,蝶明白如果想要将他救出泥潭,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更何况,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蝶勾了勾唇角,笑意携上一丝苦涩,向晏斯越展示捆绑在自己手腕上的表。那只表通体全黑,看起来其貌不扬,然而却大有用途。这只表连接着虚拟空间的终端,接收来自于上级的一切指令,为虚拟空间的管理员所有。现在落到她的手上,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对上晏斯越复杂而惊异的神色,蝶小声补充:我没有杀他,只是关起来了。
晏斯越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她便话锋一转,鹿一样晶黑的瞳有种使人不寒而栗的乖顺,一字一句道:但如果他碰了您,我会杀的。
少女对他的忠诚与呵护使晏斯越不知作何反应,他感到既庆幸又有些许怪异。他一向受人敬重,但他知道这是因为他身居高位的缘故。而上校的头衔是一把双刃剑,多少人敬他怕他,却甚少能够收获真心。那些唯利是图的嘴脸使他看一眼便意欲作呕,于是他干脆完全断绝了私人往来。
晏斯越不动声色地用视线描摹着面前少女的脸庞,试图从脑海中搜索出一些线索,却仍然毫无印象。他不记得两人之前有过任何接触。
为什么帮我?
他轻咳一声,终于问出了口。
因为您是最好的人。
蝶毫不犹豫回答,看向晏斯越时,方才提及管理员时的冰冷神情有了温度,慢慢变得柔和。她的思绪仿佛从这间狭小简陋的房间中飞跃而出,回忆起过去时,蝶的脸部显现出一种她早已不再具备的娇憨神态。
您还记不记得七年前在那颗编号名为w297的无名星遇到的女孩?
她垂眸,手指把玩着腰带上代表s星军官身份的金属扣。晏斯越愣住,视线摇晃,端坐在他眼前的少女与一个瘦小可怜的身躯重合到一起,由于差距实在过大,使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蝶看到晏斯越的表情变化,粲然一笑,她已经很久没有显露出这样的笑容,而每一次都是因为他。
您想起来了。没错,我就是那个叫做小虫的女孩。
七年前,s星向w297派遣去一艘接送难民的飞船,当时身为少校的晏斯越作为副手,与其他军官共同参与了这场救援。
w297的居民经过了数十年的争斗,资源已经极度匮乏,除水源食物等能够让人活下去的东西外,其他所有事物都能够算作奢侈品。女孩身着破烂的旧衣衫,怀中紧紧搂着锈迹斑驳的铁棍,瑟缩在角落。她睁着大而漆黑的双眼,望向头顶的天空,一艘散发着金属白光的庞然巨物正在向他们缓缓逼近,像她小时候妈妈为她画下的鲸鱼。
她已经太饿太困,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四周的成年男性已经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等待她死后将她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白色的鲸鱼由一个小小的光点变成楼房般大小,悬浮在他们的眼前。舱门缓慢打开,小虫看到从鲸鱼肚子中走出几个人,不,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是神明。 他们身着白金色制服,布料如同星辰日月般闪耀,衬得他们每个人都是那样器宇不凡,风度翩翩。
小虫低头看自己的孱弱的手臂与褴褛的衣衫,心想,原来就算同为人类,竟也可以有如此巨大的差别。来自s星的军官是圣洁的神衹,而他们只是卑微又可怜的蝼蚁。
一只手就在这时递到她眼前,女孩惊慌地睁大双眼,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一位年轻军官单膝跪地向她伸出手,丝毫不在意雪般纯白的制服被泥土染上污秽。小虫没有见过像这样好看的大哥哥,一时看得入神。
妈妈说死后的世界是很美好的,难道现在她是死了吗?
青年军官握住她的手,他的身体温暖,处于37度左右的恒温,却几乎要将她灼伤。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小虫。
军官轻笑一声,唇边有浅淡笑意,一时光华无限。
小虫终有一天会破茧成蝶。小朋友,你也一样。
破茧成蝶。
小虫永远将这个词语印刻在心底,它就像那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