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敬逃过一劫,却并未谢恩,依旧呆呆地望着她,那目光,直白得近乎无礼。阿宝蹙了蹙眉头,有些反感,心想,这人果真是个呆子。啊,自己好像是从那时起,便开始唤梁元敬呆子的。阿宝忽地记起来。是真的很呆啊,简直像只呆头鹅般,呆呆望着自己不说话了。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阿宝忍俊不禁,忽然看见前方的摆设,停下了脚步。身后薛蘅在说:“春光正好,就请先生在此处为我画像罢,先生觉得如何?”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片海棠花圃,空地上设有一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些必要的颜料,薛蘅没有必要像阿宝当年那样捉弄梁元敬,因此书案的高度是刚刚好的,也放了一把铺着锦褥的梨花木方凳。梁元敬收回目光,道:“好。”阿宝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好?好???谁让你说好的啊?你个大骗子!完了完了!他给薛蘅画,不给自己画,她阿宝一定要贻笑千古了,千年以后,后世史书会如何评说她?可恶啊!这人果然是跟她有仇!阿宝瞪向梁元敬,他只视而不见,挽起袖子开始净手,俨然一副准备作画的模样。薛蘅已经在事先备好的太师椅上落座了,身旁侍女正帮她整理衣饰与妆容。阿宝气得张牙舞爪,五内俱焚,恨不得扑上去将梁元敬那张脸挠花,绕着空地啊啊叫着跑了两圈后,躲去一丛秋海棠后蹲着生闷气。薛蘅挺直腰背,端庄娴静地坐着,目光放在前方低头认真作画的人身上,若有所思:“梁先生曾为李氏多次作画,可还记得她的面容么?”梁元敬下笔动作一顿。周围的侍女们已经吓得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薛蘅的贴身侍女惶恐道:“娘娘,请别再提那个人了,若教官家知道了……”下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每一个侍女都面色戚戚,显然都知道下场是什么,且惧怕非常。薛蘅摆摆手:“你们下去罢。”侍女们退下去了,她才对着梁元敬解释道:“先生阔别京城日久,想必有许多事不清楚,如今官家下了严令,不许禁中人谈论李氏,如有犯者,杖毙。”听壁角的阿宝:“……”何至于此。她记得赵從以前不是这般苛待宫人的主子,他宽和仁厚,性情柔顺,即便有内侍犯了错,也常常只是口头教训一下便了事,杖毙这样的刑罚,即便是放在以严刑峻法著称的太祖朝,也似乎过于严苛了。薛蘅淡淡道:“自李氏故去后,官家脾性便越发难以捉摸,梁大人,你觉得这是为何?”梁元敬眼睫似颤动了一下,随后垂眼道:“臣不知。”阿宝在花丛后蹙眉,薛蘅今日为什么总将话题往她身上引?薛蘅唇边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眼神放空,仿佛陷入回忆里。“初见李氏那一年,我才十六岁,宣王生辰,嬢嬢带我入王府贺寿,因有个侍女不慎打翻酒水,沾shi了我的裙子,我便前往客房更衣,可等到出来时,领我来的人却不见了。宣王府太大,我迷了路,因担心不能及时回到宴席上,会被嬢嬢责骂,急得直哭,这时却听见头顶有人问,‘你哭什么’。”“我吓了一大跳,仰头去看,只见一个姑娘高高坐在树梢上,正好奇地望着我。”“我便哭着告诉她,我迷路了,她从树上滑下来,笑着说,‘这有什么好哭的’,又问我想去什么地方,她带我去。”“我们一起走了一段路,我问她,为什么要爬树,她回头一笑,说她日夜盼着园子里的李子熟,盼了好些天,今日见有果实变红了,便赶紧来摘,又从裙兜里掏出一个李子给我,让我尝尝甜不甜。”“我此前在东京城,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心中颇觉好笑,正待拒绝,却见宣王殿下远远地赶来,满面焦急之色,等到得跟前了,拉着那姑娘左右细看,见她没伤着后,才松了口长气,又责怪她不该爬树。”“殿下骂的很凶,我从未想过,都中人盛传的温文儒雅的宣王殿下,也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那姑娘却毫无惧色,笑着将裙兜里满满的李子捧给他,说那是她送给他的生辰礼。殿下原本神色严肃,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说她是自己嘴馋了,才去摘那李子的,反倒赖在他头上,是何道理。”薛蘅莞尔一笑:“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便是宣王妃。”作者有话说:宋朝无品级的内人自称“奴婢”,有品级的女官自称“妾”,这里银屏是有品级的女官,故自称“妾”。 烫伤听薛蘅这么说,阿宝也想起了那一年的旧事。那是祐安七年,也是多事之秋,就是在那一年,太宗先后失去两个儿子,皇储之位空悬,三皇子赵從进入了他的视野。那一年,距离赵從被册立为太子,她被休为下堂妻,只有一年。阿宝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日打翻酒水的侍女并不是无心之举,而是有意为之,本是为了给薛蘅与赵從私下接触创造机会,却被她误打误撞地撞破了设计。
也许正是因为这次偶遇,她对薛蘅的第一印象并不错,所以就算她后来嫁给赵從了,阿宝也没多恨她,总感觉她还是那个因为在王府找不到路,就急得满脸眼泪的小娘子。赵從和她大婚的那一夜,因为害怕阿宝生气,他并没有和她圆房,此后一连数月,他都宿在书房,不碰薛蘅一根手指头。若此事流传出去,薛蘅定会沦为全京城贵女之中的笑话,不过她是个十分聪慧的女人,她没有闹,因为知道此事症结并不在赵從身上,而是在阿宝这里。于是她挑了一个合适的日子,登门拜访阿宝。若她选择强势、硬派、拿她宣王妃的架子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