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南宫戍在吃着点心。
顾宛之坐在那看着他,眼里映出来的灯火,仿佛比灯火本身还更明亮些。
撂下筷子,南宫戍握起顾宛之的手,沉了沉,方道:“小宛,如今我的心意你既已明了,你的对我的情意,也无须多说,这里虽然是报恩寺的地界,可终归还是”
“昨天,你是不是在我这翻书来着?”顾宛之打断了南宫戍的话,冷不丁问道。
“啊?哦,是啊。”南宫戍不知他什么意思。
“你翻看得是鹖冠子?”
“不错。”
“这书你以前看过吗?”
见顾宛之连连发问,南宫戍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顺着他回答。
“以前也看过。”
顾宛之浅浅一笑,起身去书桌边拿起世兵一卷,回到南宫戍坐塌边,递过去,道:“看得可是这一卷?”
南宫戍打开浏览一下,点头道:“正是这一卷,怎么了?”
“我书架上书不少,你怎会翻这一卷来看?”顾宛之睫羽轻抬,透出眸中一泓光点,“我年轻时至爱此书,所以亲手抄写,随身携带。”
“我也听过这传闻,传言当年于伪书之争,是长乐郎君在其后指点授意的。可是真的?”南宫戍反问。
“旧时轻狂”顾宛之垂目。
“挺好。”
“嗯?”
“我觉得挺好,可能是我也轻狂?年少时若不恣意而为,更待何时?”南宫戍笑道,“更何况此书也甚得我心,这轻狂是倒是让你抢先做了。”
顾宛之笑了,他霎时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小贼,畅然问道:“这卷你最爱哪一段?”
“文中鲁将曹沫亡地千里,却能以一剑劫桓公墠位之上,震动四邻;剧辛兵败,引剑自刎,却致燕失五城我无意指责那些因惧骂名而死的莽夫,只是肩负大义承担屈辱而活,着实不易。死有何难,唯生路漫漫呀”
南宫戍说完,笑着看顾宛之,顾宛之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南宫戍被他握着手,笑道:“小宛,这都是我一点见解,你别笑话我。”
顾宛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道:“你说得对,有什么可笑的。”
南宫戍听他如此说,心里高兴,也问道:“你既也爱这书,不知道此卷中最爱哪一段?”
由此一问,顾宛之的眼神忽然散得很远:“当年,在我抄写此卷时,最偏爱的,是这两段”背诵道,“往古来今,事孰无邮。舜有不孝,尧有不慈,文王桎梏,管仲拘囚,坱轧无垠,孰锤得之另有:勾践不官,二国不定;文王不幽,武王不正;管仲不羞辱,名不与大贤,功不得与三王,钲面备矣。”略顿了顿,解释道,“其时以此文自勉,委身ji坊内宫之中,将个人声名气节抛之脑后,满心是报家仇、除昏君、扶正道,自以为大义”
无奈笑了笑,收回眼光,瞧着南宫戍笑道:“如今更偏爱: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Yin阳不乱其气,生死不俛其位,三光不改其用,神明不徙其法。又如道德经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人之才,纵然可以改换朝代,却又何以撼动天地常则?佛祖难道会因我杀人如麻而憎恨我,因我抄经千遍而偏爱我吗?”
“正是如此。你我于天地而言,不过蝼蚁;所做之事,善也罢、恶也罢,于天地常则,无异于蚍蜉撼树之举。究竟做事不是交代给神明的,只是交代给自己,求个心甘情愿罢了。”南宫戍笑着道。
顾宛之看着他,他没想到这个少年能想得这么豁达,原准备好的一套顺势随缘的说辞,却半句也用不上了。半晌,他道:“小贼,眼下你在这,我也在这,咱们能这么聊聊这书,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今天我们就不要提了吧。”
话说到此,他握着南宫戍的手紧了紧,两个人对视良久,南宫戍眼里的光时明时暗,终还是按捺不住,提气正要说话
顾宛之却以食指按在他唇上了,笑了:“知道你还是要问的,不如我先问吧。我这院子的三个少年是你安排在郑王身边的吧?”
南宫戍愣了愣,略忖度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既于朝政上无所图谋,为什么要在郑王身边安插眼线?”
这话彻底把南宫戍问住了,若只是他一人的事,他早可和盘托出,可眼下这境地,他没办法说。
顾宛之道:“若是能说,你我又何必从去年夏天耽到今日?”
这话直戳进南宫戍的心窝里了。
“于我也是一样,若你问我为什么留在此处不肯走,我也是断不能说给你的。就如你所说,你要交代给你自己的事,你一定要办;而我要交代给我自己的事,我也势在必行。否则,生不能安枕,死不能瞑目。”顾宛之仍然淡淡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动摇,“所以我想,如你前时所言,待你的事了了,我的事也了了,剩下的漫漫生路,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可在此之前,我们不谈以后,行不行?”
南宫戍看着他,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他们俩人做得也许根本就是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