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子明回到自己府上还在思考白侍郎的话。
什么叫做“越容已不再是五年前的越容了!”这究竟是无心的怨怼,还是白侍郎知道了些什么?诏狱里昏暗,他既看不清白侍郎的神情,又看不清越容的神情,狴犴司由越容掌管,他也没办法单独去问白侍郎。
明月已经挂上了树梢,嵇子明想着白天的事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念一动,决定披上衣服去夜探越府。
越家的老宅子之前被抄家时已经被查没了,后来越容又入朝为官,皇上怜他孤苦又将那宅子赐还给他。那宅子嵇子明年幼时常常去玩,如今倒是有些不熟悉了,直到抬头看到“越府”二字,才确定了眼前这朱门都落了漆的府邸真的是昔日门不停宾的越府。
嵇子明在角落里站了片刻,里衣都被汗沾shi了贴在身上,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大半夜的到人家府上,很难不往一些旖旎的方向想。他踌躇了片刻,一时做不下决定。
突然,院里传来杜鹃啼血般的哀鸣,听着嘶哑凄厉,嵇子明一惊,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决定,倏得一跃翻上越府的外墙。
伏在墙头瞄了眼丫鬟小厮跑的方向,嵇子明意识到越容应该并没有搬到主屋,而是还住在过去所住的院子,便轻身一跃,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溜了过去,不一会儿就猫到了正对着能看到越容的窗的廊边横梁上窝着了。
只见老管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从容地安抚着下人,自己去端了碗安神汤和放着药丸的盒子进了越容的房间。
为了透气,屋子的窗透了一条缝。顺着这条缝,嵇子明能看到越容无力地斜倚在两三个软枕上,由着老管家把安神汤一勺一勺得往嘴里喂。碗中的汤还没少多少,越容的脸就往旁边一撇,不肯再喝。老管家劝了几句也无用,便将碗放在一旁退下了,只剩下越容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也不知意识清醒与否。
这是嵇子明回京城后第二次仔细看着越容。鸦色长发披散着,衬得一张脸越发惨白似冰霜。一双桃花眼闭着,盛气凌人的样子没了,那股子疏离劲儿还在。再往下看,因梦魇而散乱的亵衣遮不住两截伶仃如玉的锁骨,看着只叫人觉得可怜。
嵇子明从未见过越容这幅模样。
这五年,越容到底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嵇子明蹲在房梁上,直到等到屋内人胸脯的起伏平缓了下来,才惊觉自己竟又是出了一身汗,也说不清是被热的还是被吓的。
而越容其实还被困在那场梦魇里。
纷扬的大雪,窃窃私语面有疑色的百姓。
蜿蜒流淌的血,浓到令人作呕的腥气。
越家上下几十口人落地的头颅。
还有被越老太傅用免死金牌保下来,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破布,被押着观刑的自己。
越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样的场景里往复多少回了,躲不开,挣不脱,拦不住。
眼前的场景如云雾般散了一会儿,又凝了起来。
爷爷静静地看着他。
越容很想走上前去帮爷爷把眼睛阖上,顺便再问问为什么。
他知道自家老爷子的忠心,知道越家绝不可能通敌。
可为什么要把自己保下来,他想问问老爷子。
他想不明白,他想问问。
他醒了。
熟悉的素纱帐子,窗外熟悉的雕梁飞檐,越容一时有些恍惚今夕何夕。
愣了会儿神,越容接着思考起那个问题。
为什么是他活了下来呢?
越容挽起自己的袖子,隐见青筋的手臂上交错着数条疤痕。旧的疤痕已经淡不可见,像雀趾在白沙滩拂过留下痕迹;新的刚落了痂,还带着些嫩生生的红。
越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蹲在房梁上的嵇子明却看得胆战心惊。他想现在就跳下去揪着越容的领子问清楚,究竟是为什么要沉迷于伤害自己,疼痛能缓解的究竟是什么,理智却拦着他让他再等等,再看看,看看越容还要再做些什么。
只见越容盯着这些疤痕看了一会儿,身子竟是有些抖了起来,像是强忍着却又忍不住。手也在抖,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曲起又张开,似乎不受控,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银制的小刀,转了一下,使得刀背对着自个儿,刀尖则抵着手臂。
刀是好刀,没怎么用力,只不过是顺着刀本身的重量向后滑去,皓白的皮rou就渗出了血,红玛瑙似的往旁边滚。越容犹嫌不够,手腕哆嗦着稍微压了点力,沿着血痕又描了一遍,血珠子大了一圈,透着诡靡的艳丽。
嵇子明瞧着这刀越落越深,终是忍不住翻了进来打掉了越容手里的刀:“你在做什么?”
越容先是一愣,难得能在眼中瞧着些惊慌,转瞬又笑了出来:“看来我越府的人手是太少了些,竟放了个梁上君子进来。”
嵇子明没搭他的腔,问道:“药呢?”
“什么药?”
“止血的药,有没有?”
越容已是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