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兄弟二人寂静无言,只剩下银炭火花在屋中噼里啪啦的微弱声响。
好半晌,林折水终于败下阵来,垂眸看向地上那一片水渍道:“二哥万事以皇上先,我待二哥,和你待皇上是一样的。”
“——二哥既是这般想的,那我便只得事事遵从二哥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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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折水记得他二哥最是爱玩,西沙进供的夜明珠叫他吩咐人悄默默给打进老相爷的束发冠中,大半夜里同僚们看着他爹顶着一抔盈盈幽光追着他满院子打,林惊云还笑嘻嘻理直气壮道:这叫恭孝,凡有好的都须先寻来孝敬了父亲;姑姑送到相府来的一只花孔雀,平时好吃好喝供着这小祖宗,他二哥同一群狐朋狗友喝花酒后兴致一起,竟上手便拔秃了孔雀羽,还找相好的绣娘做了件小衣裳差人送到永乐宫去给小皇帝。事后姑姑问起来,他二哥振振有词道:这孔雀羽着实丑得很,打衣裳也是浪费了针线。气得姑姑一口气没上来,最后竟在床上修养了大半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二哥林惊云才变成现在这般如履薄冰的模样呢?
一袭青衣的青年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相爷,像是要在他身上定出个洞来。
许久,他好像隐隐看见那人如瀑的长发里,似是掺杂了一根银丝。
他二哥不过二十有五,竟是如今便早早地白了头发。
第5章 钝刀
林惊云送走,林折水后便合衣在床榻上歇下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不多时便将他院内枯败花草覆上了层薄薄一抔素色。
屋子里的红罗炭烧得正旺,可林惊云仍旧觉得身上冷。他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外头只余下一双如画般的眉眼,和一只还在微微颤动着的手。
林隽回来禀报,说是他一早准备好的红罗炭并软布云水缎料子都已送入宫去,只是小皇帝那时不在养心殿,不知他是何反应。
林惊云阖眼听着点点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向他要了杯茶。
林隽立侍在林惊云身侧,忧心忡忡道:“二公子,隽儿去给您叫太医来看看吧。您这样身子会受不住的。”
那年二公子受寒落下病根,这一病竟是至今都没有好过。每每到了秋冬之时,林惊云身上便疼的格外厉害,像是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一般。大夫说相爷乃是寒气侵体,且这股骇人的寒气已然侵入肺腑,伤及了根本。
这话林隽是没敢跟林惊云说的。
他家二公子如今身上落下这些毛病,受不得凉,也经不起折腾,便是夏日里日头那般大时,也只得披上个薄料子披风方才能好上些许。
林惊云接过林隽递来的茶水,手上还在微微颤抖,竟险些将那滚烫星子溅落到他皮肤上。
林隽不忍去看他,偏着头道:“公子,小厨房里今日的药给您煎好了,您看——”
林惊云将茶盏放回,淡淡点了点头。
“那便拿过来吧。”
林隽看在眼里又是一顿心疼,他自幼跟着二公子,知道林惊云从前是个什么性子。这若是放在从前,林惊云定然不会好模好样喝下去的。变着法耍赖要蜜饯吃还算好的,只怕是要前脚趁着他出去,后脚便能将那一碗苦药汤子全都给洒到门前那柱红梅树下去。
林隽领了命,见他脸上苍白一片,也不敢多做打扰,便抱了个空荡荡的汤婆子出门去了。
掀开帘子,只见外头的风雪愈发大了起来。
林隽伸手拂去落在眼睫上的一瓣雪花,心里忽然回想起了从前那时候。
那时候老相爷还在,当今皇帝还不过是皇宫里诸多皇子中最是默默无闻的那个,连相爷也是整日整日地听歌儿唱曲儿,日子过得自在不已。
——可怎么到了如今,连天上下的雪都认不得了呢?
林隽原地停驻了好一会儿,方才被一阵冷风吹得回过神来,他跺了跺已然有些麻木的脚,一溜烟儿往小厨房跑去了。
——二公子的药可不能放冷了。
房间内,林惊云身子缓过来不少,寻了鞋子披上狐裘便要下床去。
这段时日他从塞北回京,路上匆忙不已,积压了好些折子还没来得及批。
他用火折子点燃了书房内的白蜡,回身将那些头疼玩意儿一遭全给扔到了案上。
塞北战事极吃银子,近来凤城又水患频发,难民流窜、流寇趁机搜刮百姓,内外都不怎么太平。
陆青弋有一点说的没错:国库空虚,乃至于已经告急。小皇帝登基以来不过三载年岁,新帝年轻根基尚且不稳,便不乏有人仗着职权之便狠狠捞了笔油水,如此一来,便更是雪上加霜。
林惊云执笔沾墨,略一思索,就着朱砂逐一批复起来。
他束发的玉冠已然给卸下去了,一头软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披在肩上。
“呼——”
林隽拥着那一碗还在冒着热气而药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这副情形。
少年脸上血色霎时便消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