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里,少年和侯爷一起,见过大漠的孤烟,赏过祁连的残雪,行过峥嵘的蜀道,终于在这日,来到烟雨朦胧的江南。
正是梅雨时节,丘陵低矮,树木葱茏,与排列齐整的房屋一同拢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含蓄灵秀,袅袅娜娜。
他们同撑一把油纸伞,穿过长长的巷道,行至碧柳河边。
少年过去不曾见过这般婉约的景致,此时只恨天公不作美,无法再尽兴些。
瞧出他的郁闷,侯爷笑了笑,用没打伞的那只手轻捏了下他的脸颊,说:“撷镜不开心了?”
少年道:“没有不开心,只是下着雨,觉着有些遗憾。”
脸颊被捏得有些发烫,他默默地抬眸望去,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其实侯爷素来都是极好说话的,只是少年过去心里始终存着芥蒂,半分不敢造次。
连日朝夕相处,好容易才纵出几分肆意妄为来。
侯爷存着再逗他一逗的心思,又捏了几下,才收回手,笑道:“不遗憾,雨中的江南,也别有一番风味。”
闻言,少年眨了眨眼,一时欲言又止。
他们乘上一叶乌篷小船,慢悠悠地荡在水墨般的碧柳河上。
斜风细雨打落了岸边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的随水漂流远去,有的落在小船上,点缀出几分缱绻风流来。
执桨的老丈手艺熟稔,将船撑得稳稳当当,如在平地前行般推开一圈圈水波。
侯爷似乎和他相识已久,在上船时同他颔了颔首。老丈便也不消吩咐,载着他们往两岸风景更盛的河道荡去。
正如侯爷所说,烟雨落江南,入目皆是心旷神怡的小桥流水人家。
岸上有背着箩筐卖花的小姑娘,有一身白衣端坐屋檐下执笔作画的书生,还有同撑油纸伞并肩前行的才子佳人。
少年想了又想,终于打定主意这回不自己憋着了,闷声问:“阿晏,你之前也有同别人来游玩过吗?”
侯爷可算知道这人何来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了,一时好笑:“你觉得呢?”
少年答不上来,便不做声。
“之前是有来过,只是是随圣上南巡时来的。忙着护驾,莫说游湖了,门都没出几趟。撷镜,你可真是冤枉我了啊——”
说着,他还状似难过般缓叹了口气。
少年果然被诓住了,忙道:“没,我不是那个意思!”
侯爷露出几分揶揄的笑意,说:“别胡思乱想了,我只和你来游玩过。”
这下,少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此时船正靠了岸,侯爷望见什么,牵过少年的手,说:“走吧,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们上了岸,走到那卖花的小姑娘面前,侯爷挑了一枝,问:“这枝杏花多少钱?”
“十文。”小姑娘抬起头,笑得比杏花还清丽。
侯爷将钱递给小姑娘,后者便从箩筐里将花挑出来,用一块素净的白帕子包好递给他。
侯爷把花递给少年,道:“没什么可送的,聊赠一枝春。撷镜,别皱眉头了,笑一个。”
少年接过来,忍不住弯了下眼角。
他当然知道这杏花代表着什么,过去没能一同赏的花,没能一同游的湖,以后都会一一补上。
小姑娘看到少年,蓦地眼前一亮,笑嘻嘻道:“原来是送给这么好看的哥哥呀,那就不收你们钱啦。”说着便要把钱递回去。
吴侬软语甜腻腻黏糊糊,令少年恍惚想起了当年初入侯府时,夏蝉冬雪也不过是这般年岁。
他半蹲下来,低声道:“你拿着吧,还要多谢你,花很漂亮。”
小姑娘没听懂,举着伞坐在竹凳上,有些发怔。
一旁的侯爷低声笑了笑,也半蹲下来,问:“你卖完这些花,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依旧笑眯眯的。
少年望着她风雨中却毫无怨言的模样,心里不大好受,掏出荷包掂了掂,感觉买下这些花绰绰有余了,便将整个荷包递给她,道:“我都买了吧,你早些回家去。”
可小姑娘却不肯接,只是说:“那怎么行?哥哥你不用帮我,我很快就会卖完的。”
“我很喜欢,也不能卖吗?”
小姑娘思考良久,终于才下定决心,接过荷包。不过她只是拿出足够买所有花的钱,便把剩下的还给了少年。
“谢谢哥哥啦,这个箩筐也给你们吧,是我娘亲扎的,她扎了好多好多个,家里还有的是呢。”
“啊对啦,这是我娘酿的酒,也送给你,可好喝啦。”
小姑娘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个酒葫芦,不由分说地塞进少年怀中,继而便像计谋得逞般拎着竹凳撑着伞,嬉笑着跑走了。
少年怔怔地望着小姑娘的背影远去,有些不知所措。
他抬起头,恰好对上侯爷打趣的目光。濛濛细雨中,这人的脸庞明亮如玉,鬓边发丝被吹起,竟是连风也眷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