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诗永远不会忘怀的是武宣十六年的冬天。
那个隆冬腊月,武京城覆上一层厚重的雪,沉沉积压在屋檐,岁新气氛喜意洋洋,爆竹打着声响。武玥带着她逃出宫来寻着岁新的热闹。
冬日里迎岁新正是热闹的时候,一整条武京东街熙熙攘攘,是一条长龙,街道两侧是各色各样叫卖着的新奇物件,看得二人眼花缭乱。
还未玩得尽兴,老天爷又不合时宜地下了一场小雪。
二人出来得匆忙,油纸伞是天方夜谭,一齐躲在街侧屋檐下躲雪。
接道上的小摊小贩们仍旧喜气洋洋着,路人撑伞而行。
时不时几个没带伞的小娃儿风一样地打趣着,弄着雪仗,武玥便扬了笑,裁诗就望着她的笑发怔。她四岁进宫,经过两年调教送入了玉仪殿内,自小就待在武玥身边,看了武玥有九年,却从没看腻过。
宫中除去已嫁与和亲的公主,便只剩下最小的玉仪公主武玥。
武玥性子和善,又降世的晚,更是一副沉鱼落雁的样貌。武宣帝在位时许她“玉仪”二字,望她品行如玉,不惨泥质,足见得公主在其兄长眼中足重。
武玥自小深居宫内,又得武宣帝各方妃嫔们偏爱,不需多问世事,只受人间好暖,身上气质与品行流露的皆是一股浑然天成的真与清。
天上飞雪越下越急,武玥侧过身来捏了捏裁诗的脸,巧笑嫣然道:“裁诗,去买把伞来吧。”
裁诗霎时有些脸红,倒也不是因为捏的,她点点头,指着一处方向:“奴婢去哪里买把纸伞,公主不要独自走散了……”
武玥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的。”
裁诗被她摸得脸热,有些心菲菲然,脚跟转了个方向,“奴、奴婢现在去买!”
这是裁诗此生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她不该让公主孤身等候。
这雪急,急得像是一时半会停不下,估摸着也不再会有来客,街上小贩们收拾着摊子要撤。
鲁胜青拍了拍卿旧尹的肩头,居高在上道:“于礼啊,你未曾来过武京城,不知此处繁茂景象,不过今日也不巧,咕隆下了这么大的雪,瞧瞧,这些小贩们一个个地急忙着收着东西……”
卿旧尹为鲁胜青撑着伞,他的表字是于礼,鲁胜青叫得自然是他:“鲁兄所言极是,不过小弟我还有着机会,明日后日再来看也是好的。”
鲁胜青哪里安得什么好心思,他看不起卿旧尹这个穷酸样,又奈何不了自家老子使唤,得陪着卿旧尹看看这热闹景色。
说实话,这武京城的景他鲁胜青看了多少年了,老早也腻味了。
鲁胜青意有所指道:“不知卿弟你晓不晓得那王家的小姐,貌美如花。我家已上门提了亲事,王氏应允了下来,再过个半年一载成婚。届时大喜之后,拖王氏福分,两家亲上加亲,皇上看重,我或是要在现如今更上一层。”
卿旧尹连忙恭维道:“此乃大喜,小弟要向鲁兄道贺的。”
鲁胜青停下了步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卿弟今年有了十七吧,可有家室?娶的又是哪家的小姐?”
卿旧尹也随他的步子顿住,抬头与他相视,鲁胜青那眼睛里的蔑视不言而喻:“小弟还未娶妻……”
“也是,卿弟你月后还是要回碧溪的,这月就多出来见见武京的景吧,算是了却一桩心愿。我记得你曾说过想要在武京做官,是么?”鲁胜青瞥了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一眼。
“是……”卿旧尹闷声道。
“那你一人就多逛逛吧,我有些乏,自小也是乘着轿子出来的,身子弱些,比不得卿弟。”鲁胜青夺过他手上油纸伞,瞥下卿旧尹一人雪中。
耳边嘈杂着,卿旧尹拂去衣襟上的雪花片子,抬眼看,鲁胜青的身影已远了去。
鲁胜青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他并非不知道。
他不恨鲁胜青,他只恨家中无用,带不得一个好的身份给他。
奈何家境贫寒……他想,他若是有个好些的身份,照样能把鲁胜青踩在脚下。
钱!都是因为钱!
他若是有钱,一切都能解决,不必屈人之下。
周围的小摊小贩们都在他低头沉默中收拾好了物件,相邀着散了去。
卿旧尹沉了口气,躲进街侧屋檐之下。
那处正站了个身着贵重大氅之人,带了软毛的帽檐压得极低,将面貌遮掩了大半。
卿旧尹看得仔细,那黑色的大氅之中有块清透的玉佩,质地上乘,乃华贵的物件,令他看得钦羡。
他心想着,这么一块玉佩,也许为那人不过随意,却也许抵得过他一生。
命运是多么不公啊。
为什么他只能出身贫寒,做个穷苦书生,而旁人生下便是富贵满身,拥有一切他所求而不得的东西。
武玥拿帽檐将自己掩得严实,只能低着头看地下,旁来了个人,着的是双不暖的布鞋,不同于她脚上所着的棉实,看着只让人觉得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