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卿怜雪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他此前确实想过要在这办案之时将燕征收入囊中,可现下真待到了燕征要真刀实枪,他又觉得有些惧怕。
他不知燕征究竟是……喜欢,还是说把这当成一个玩弄人的把戏?
说来奇怪,他能察觉到燕征有些什么目的在对他好,但这目的说不清道不明,像是被一个巨大的匣子锁住,连钥匙都见不着影子。
尽管他花了八年奋力追赶上对方的脚步,也只是单方面的心甘情愿。且对人之印象往往决定在初次见面,难以一瞬变化。
他有时夜梦都是那一场再遇,燕征那质问他攀床附榻的模样。
再者,按照燕征的性子,做什么都只是在一瞬,想着什么便去做什么,不会犹豫。就算要变卦、捅刀,卿怜雪也信他做得出来。
相信一个人对卿怜雪来说是徒手攀越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其间布满了荆棘、恶兽、坎坷,一不小心便会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粉身碎骨。
他花了四年相信芳华,花了六年相信任清流,花了八年给武云逸出谋划策。如今要他贸然去相信一个骤然间回心转意的人更难。
再旁的就是——他盘算着妙三娘一案快能结案了。这案一结,他也能好好休息会儿。
他掀开被褥坐起身来,有些晕沉沉的,往外喊了句芳华,却没人应。
夜晚是淡薄而孤寂的幽蓝趋墨,点了灯,他又拿了件厚实些的外衫披上肩,坐到了书案前。
一支细长触感冷凉的狼毫笔被他提在手中作画似的顺畅挥着笔墨,字迹娟秀,正起草妙三娘案所收集的物证。
先是妙三娘生母及其邻里的证词,再是柳仲冬的证词,还有鲁子豫的认错状,最后就差万世昌的罪状了。
这万世昌么,万氏的嫡子,便是武京城第一世家的少公子。
这么说起来,他还是在万华彰生辰宴上见过万世昌一面的,这人的为人做派的面上倒是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非要说的话,他对万世昌如此之深的印象还来自于万华彰那场生辰宴席上。
——万世昌一瞬变换的脸色来。
那时一仆从只顾目注心凝地端着玉露佳酿却毫不察觉眼前有人行进,便是半壶酒ye都泼入了万世昌金丝湘绣的衣襟上。仆从赶忙跪地致歉,万世昌却泯然一笑置之,更是良善地将人扶起,称道无事无事。照理说,这主家如此和善,仆从应当感激涕零。
那仆却没有丝毫松懈之感,像是知道此后是什么下场,满脸惧意慌忙逃开。待人走后,万世昌便缓缓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
那死盯着仆从的眼神也犹如豺狼虎豹,是要将人吞噬殆尽的意味。
卿怜雪当时一度深觉万世昌城府之深,或是日后必然会由他酿成什么大等祸事。万世昌却不争不抢功名利禄,也无心在仕途正道,于是便不再注意这武京一少。
这武京一少即便是潦草无为一生,不争不抢亦是无所谓,仅凭这朱门绣户的万府钱财也可风流潇洒。
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现今传出来还有如此荒唐的举动。
伤人体肤或可辩解,屠人四肢、弃尸荒野,便是无法无天,目无法纪,是分毫没有把武国朝纲放在眼里。
鲁子豫年纪小不懂事,却也不曾犯什么人命在身,万世昌已弱冠了还不懂事么?
卿怜雪又往外喊了一声:“芳华?”
毫无回应。
他走到殿外,向园林而去,道两旁的灯笼里烛火光亮,天上圆月斜辉清透而下,是冷热的交替观感,颇有一番诗意。
正坐在园林中的却不是芳华,而是个体态柔弱的男子。
柳仲冬听见踩在石板上嗒嗒的脚步声,反过头畏缩道:“卿…卿丞相…”
是柳仲冬,一见他便瑟缩。
明明居在相府中,他却难得见到一次柳仲冬,都快忘了这人的存在。
寒风萧瑟,卿怜雪冻得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柳仲冬窘迫道:“我在赏…我,我在帮芳华姐姐更衣做看守……”
又是赏又是帮,像是在找借口,卿怜雪也不想为难人,但柳仲冬言辞之间却与芳华交好非常,他平淡道:“你与芳华倒是关系洽和。”
“回丞相…那日我父亲身去,我心中恐惧万分,是芳华姐姐找到我,安抚我、予我暖意,她是个好人!就算来了相府,她也是最好的,对我最好的人……”柳仲冬搓着手,越说脸都越发通红。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说的。
卿怜雪了然,不再追究道:“夜间就不要在相府中随意走动了。”
芳华从一旁快步而来,问道:“主子,什么事?”
她额间还淌着汗,像是经历了一场武事切磋或挪动什么重物,是运动后的气息。
柳仲冬连忙躲在她身后,轻声唤道:“芳华姐姐。”
卿怜雪没有多问,见柳仲冬还有话和芳华续道,摇了摇头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