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大宴,我一身紫金色的振袖大衫,上面绣满青色的四爪蟠龙纹,滚边上缀满金银线,浑身上下简直写满了“有钱”二字。我其实并不喜欢穿纱縠之类的衣物,更别提还要配上一身珠玉,一动起来就哐当作响。如今是隆冬时节我又生性惧寒,恨不得能马上脱了一身纱縠锦缎,裹上一层毛茸茸的白狐大氅,但是皇兄早有吩咐命我隆重装扮,我只得把织造局量身定做的礼服一层又一层地裹上,又佐以全套的玉器珠宝,简直把自己装饰成了年画里拜年的小仙童。
我金光灿灿地穿戴整齐,陪坐在皇兄的御座下席。文德殿中的家宴需要等皇兄结束太极宫中的一应祭祀祝祷,方可开始,我一个单身男子,坐在一堆女眷之中,只觉得分外不自在。
尚未开席,坐于后宫主位的丁妃笑yinyin地朝我颔首,我不明所以,只是一味地头如捣蒜。
“九郎。”丁妃随皇兄,也亲热地唤我“九郎”。
我猜不出她作为一个内命妇与我有何事可言,但是满堂亲眷皆在,想来她也不会像少年时那般公开作弄我。
“皇皇嫂”不得不说,我一见到她,还是有些发怵,唯恐她又在趁我打瞌睡的时候在我脸上画乌gui,在我背后贴白旗,朝我衣物中扔蟾蜍,等等诸事,若不是看在她一介女流,又是皇兄所宠爱的女子,恐怕我早就拉下身段,与她大闹一番了。
丁氏盛妆之下艳光四射,周身俱是成熟美丽的风韵:“九弟今日这一身锦绣穿戴,金玉掷地,贵不可言,简直天人一般。”
她忽然对我如此亲热熟络,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难道她又在预备作弄我?
此时幸亏有赵婕妤为我解围,当然,以她和丁妃之间多年不睦,恐怕她主要目的还是为驳丁妃的脸面。
“妹妹,安王乃龙子凤孙,天生富贵的国之柱石,即便一身寻常布衣,那也是貌若姑射的神仙中人,何必要些珠玉之类的俗物累赘,徒增烟火气罢了。诸位说是也不是?”
众妃皆知我是与皇兄最亲近的藩王,见我神色,便知道赵婕妤说话更和我的心意,便纷纷附和,说些貌若潘安、才比陈王之类的话。
不过都是些无聊的奉承之言,我自幼便知因为与众不同的出身,我便是长得如同蛤蟆出水也能被人吹捧成玉树临风。丁妃初入宫时有意作弄我,时时就说我长得呆头呆脑,活像尊木头刻出来的胖阿福,气得我有意绝食,让皇兄亲自哄了许久。
至于什么才比陈王,可别埋汰人家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了,哪朝哪代的陈王寒碜到连四书都不曾背完,只会读《歇后语大全》。
丁妃这一次倒是不生气,依旧看着我笑意盈盈,“赵婕妤说的不错,九王爷生得如此天人之姿,也不知帝京之中,可有端庄贤淑的淑媛与之相配?”
最后这一句话,虽然是丁妃看着我说的,但是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我忽然醍醐灌顶,难怪皇兄特意交代我要隆重着装,平时我都是衣饰简朴,只是作清俊素约的士子打扮,若不说出去,还以为只是个资质平庸的小书生。
丁妃不徐不疾,在冰雪飘飞的腊月天摇着她的孔雀羽扇,“安王殿下是陛下唯一未出京的兄弟,皇帝陛下可甚是看中,命我一定要为他择选一门良配,也不知在座诸位家中可有未嫁的姊妹,引荐一二。”
丁妃悠悠然的姿态仿佛是太极殿中不可一世的女王,在满堂内眷面前宣布我需要一位妻子。
而我心知肚明,她这一副母仪天下的做派,到底还是皇兄的宠爱给了她足够多的倚仗。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是一看到丁妃,内心的嫉妒便如暗夜的chao水,汹涌到一发不可收拾。
这世上能令我因嫉妒扭曲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堪入目的,只有皇兄;能让一个Yin暗扭曲的我恢复成正常纨绔子弟的,也只有皇兄。
我正忍着心中毒ye般的嫉妒之情不能发作,偏偏内侍唱到陛下已经主持结束元日大祭的一整套上祝、献牲、宰烹、祈福、领赐仪轨,已经向文德殿而来。太极殿和文德殿之间不过区区百尺,走路不过百下。诸位宫娥一听陛下驾临,一个个收敛了原来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锋芒,人人都披上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画皮,恨不得把“国之淑女贤媛典范”八个字全部化作观音菩萨绘像上的圣环,顶在身后闪闪发光。
家宴的现场比不上祈福仪轨的肃穆庄重,皇兄一见到我,便召人将我在左侧的偏位挪到了右边的尊位,那本来是属于皇后的位置,但是元皇后薨逝后皇兄一直不曾立后,丁妃连生二子却偏偏没有福分养下来,更有流言说她福分太薄,不配坐上尊位。
每一次大宴,我在一旁冷眼,看着那群女眷一个个或者似有若无或者锋芒毕露地盯着右边的尊位,更是对姻缘一事心灰意冷。
按照仪制,我自然应该是三辞三让,谦逊有礼地推掉皇兄的召唤,显得我安分守己知道进退,众人在劝慰几句皇兄夸奖一下我的知理,便又是一团和气的一家人。
但是我一听皇兄温润如流水的声音倾泻出,便哪里还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