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王府,我才明白过来,自己接了个怎样的烫手山芋。
坐在正堂里,我连大氅都来不及脱,只呆呆地在清风朗月的牌匾下站了半晌。
关于后宫斗争,我也略知一二。我的母妃——徐贵妃备受父皇宠爱,在先皇后关氏薨逝后有意封母妃为继后。那时母妃风光无限,又有孕在身,后位简直就是她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但是没人想到,本来等着我出生的机会可以再升一级的母亲却因难产而亡,我一下子成了父皇眼中克母的扫把星,倍觉碍眼。后宫中的其他嫔妃见父皇不喜我,也懒得理会我,还是皇兄见我可怜,索性将我养在东宫,当时他才十二岁,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多亏陪侍的陈良娣一直照顾我。
之后皇兄登基,陈良娣成为了陈贵妃,我也年岁渐长,不方便再出入后宫宫闱,只住在前殿崇德殿的偏室里,一直到十五岁提前行冠礼,必须早早离宫开府建牙,多年间只能从闲谈中得知皇兄后宫中的一二轶事。
我幼年时看遍后宫中的世态炎凉跟白顶红,皇兄也心有所感,厌倦女眷间为了权势宠爱所不断进行的诸多倾轧,大婚前屡次与我彻夜谈心,只希望能拥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后宅。他在大婚前身边只有一个父皇早早为皇兄择选的陈氏。陈氏大我皇兄三岁,在我记忆中是个温婉贤惠的大姐姐,笑起来像月光一样温柔,后来听闻她因为丧子之痛香消玉殒,我在王府里对月而拜,遥寄了几颗无用的眼泪。
中宫元皇后原是北狄王的掌上明珠,草原上的天之骄女,美艳飞扬,性情跋扈,初嫁过来时发作了好几次脾气,但是皇兄性情温柔,对皇后一直是有礼有节礼遇有加。听说元皇后逐渐被后宫中温良和睦的氛围所感染,也开始遵守中原的礼仪教化,后来更是和陈贵妃开始以姐妹相称。我每一年元日大宴见到元皇后的时候,都觉得她对皇兄比之前一年更加温柔更加体贴。
至于赵婕妤,我对她不甚熟悉,只知道她是前任御史中丞的女儿,听说是个才情极出色的美人,陈贵妃怀孕时不能侍寝,推荐了自己娘家的表姐妹赵氏进宫。赵氏Jing通文墨,陈贵妃性情温柔,听宫娥们议论,她二人相处起来极其和睦,感情融洽胜过许多人家的亲姊妹。
至于丁艳妃,她大我八岁,入宫承宠尚在元皇后之前、陈贵妃之后,只是她虽然出身名门却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初入宫时跋扈的名声更甚元皇后。我记得那时她做派大胆放肆,身为后宫嫔妃却胆敢直接出入皇帝书房。她玩乐时最喜欢捉弄我,时常在我练字时偷偷抽走毛笔与法帖。我与皇兄抱怨,皇兄却难得表示不予追究,反而越加宠爱丁艳妃,让我不要与女子计较,更准许她不经宣召便可以在御书房出入。只是丁氏虽然得了皇兄宠爱,位分却一直不高,皇兄登基后只封她做了昭仪,最后还是因为母凭子贵诞下四皇子而升为丁妃。
可惜四皇子因天花时疫夭折,我听闻丁氏因此性情大变,整日哀愁不已,一枚小辣椒活脱脱在后宫里熬成了瑟瑟的杨白花。那一阵子皇兄整日除了前朝公务,就是在后宫安慰丁妃,丁氏不日间又怀上五皇子,冲淡了一些丧子之痛,结果五皇子金尊玉贵地养到三岁,还是逃不过夭折的命运。
纵然幼年时我很讨厌丁氏对我的捉弄,但是如今眼见一位活泼艳丽的佳人接连遭遇丧子之痛,我虽然膝下无子,却也感怀身受,由衷同情起丁氏,少年时被捉弄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幼儿夭折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寻常人家生养十个八个孩子往往只能活下一二。但是宫闱之中的婴孩,原本就是活在云端上养尊处优的主子,一旦出现连续夭折五个孩子的Yin霾之事,难免让人多想。
尤其令皇兄敏感的是,即便婴孩有什么先天不足,怎么偏偏五位皇子接二连三地出事,唯一的女儿就能安然无恙地平安长大。
这件事,到底是皇兄的杯弓蛇影?还是确有其事、有一双我们看不见的黑手,在后宫中对无辜幼子痛下杀手,扼杀皇兄的希望。
一想到皇兄看向我时那双含着泪的双眸,我便觉得心如刀绞,仿佛夭折的孩子是我十月怀胎亲生的孩子一般。
可是臣弟真的不知道后宫之中谁有嫌疑啊!元皇后、陈贵妃、赵婕妤、丁艳妃这些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后妃可以排除,剩下六宫中还有十几位低阶的宫嫔美人,我几乎一个都不认识,皇兄自己身为她们的枕边人都没有察觉出任何蛛丝马迹,何况我一个连她们名字都叫不出的外男。
我少年读书,不喜欢子曰经云的大道理,偏偏喜欢各种志怪公案话本,而如今便是怀抱各种公案里离奇吊诡的计谋,也只能长吁短叹:“臣弟不知道哇。”
“在下见王爷从回府后便一直愁绪不宁,如今又双目含泪,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泼天的麻烦,口中喃喃‘孩子、孩子’,难道这回您是惹上了什么花街柳巷里的风流债?”
瑟瑟朔风中,一道明媚的声音响起。
我听着声音,不需任何动作也知道是柳随风,是他又来看我。
若是说起我与柳郎的相逢相遇,其中故事本来也算是金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