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内侍大监前来望海楼宣读皇兄密诏的时候,我正躺在花魁郎君燕双飞的怀里。
沉醉东风间,我被拉上马车,两个内侍拉着我在颠簸的马车上换好朝服,让我至少不至于御前失仪太过有失体统。
其实何必多此一举?我的内心清如明镜,无论我做什么,皇兄都不会怪罪我。所谓规矩,原本就是定规矩的人不需要遵守的规矩。
我倒在内侍小童的怀里,死死抱着燕双飞的贴身小衣,上面熏过我最喜欢的伽陵香,秾艳又香甜,勾得我在浓浓月色里陷入安睡。
等我从明烛高照的崇德殿中醒过来时,抬眼便是皇兄的一脸愁云惨淡。
我迷迷糊糊中与皇兄行礼:“臣臣弟拜见陛下”
偌大的崇德殿中只剩我们兄弟二人和一直跟随他的老太监,皇兄不知何故早早屏退宫中的众多内侍,只留一个老的不中用的姜大监,使得我醉醺醺倒地的时候直接撞上了冰凉的龙柱。
皇兄不顾礼节仪态,亲自伸手扶我。我在迷迷茫茫间看见黑底金龙纹的常服上一对晃眼的并蒂莲,伸手便想去摘。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他的身上有着好闻的曼陀香,像极了七月暑夏时趟在池边树荫下闻风送来的清爽味道。
皇兄的叹息融化在香烛的氤氲烟气中:“竟醉成这样,如何能议事。”
我借酒兴开始唱歌:“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
姜大监拿了御桌上还温热的贡茶杨河春绿,一把泼在我的脸上。
便是猪头,也知道时间紧迫,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我一个激灵,浑身一抖,便按照体统礼制的要求,俯身一个大拜。
“臣弟拜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知道皇兄在看着我,我却不敢抬起头回望,没有天子的召唤,冒然抬眼便是冲撞御容。
皇兄伸手扶我,右手拇指间那枚雕刻了梅花的白玉扳指衬得他一双手越发温润。
“你我兄弟间手足情深,檀郎不必行此大礼。”
文武百官都说皇兄平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难得的仁厚之君,而此刻他双眉紧蹙,薄唇微启,眼中无限愁怨,一派隆冬时节的萧瑟之感。听说今年暮秋丰收,北境大捷,河南水患平息,江北剿匪顺利,又接近元日新春,举国上下正沉浸喜气洋洋庆祝新年的热闹气氛中,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令皇兄露出如此愁容?
“陛下夤夜召见臣弟,可是有何要事?”
皇兄顿首。
“朕的后宫之中”皇兄语气吞吞吐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心想我近来三个月间算上每月两次的大朝会总共只进宫五次,还都只是走到太极殿为止,连崇德殿都不曾到过,更遑论居住了三千粉黛的后宫内苑。这后宫女眷要是出了事,无论如何也关系不到我的头上。
在我的十二万分忐忑中,皇兄缓缓开腔,声音冷如四九天青瓦碧檐下的冰霜:“林美人有喜了。”
可是看皇兄冰沉暮寒的脸色,这位林美人有的不像是喜,更像是马上要生出一个讨债鬼来索命。
“如果这胎是男孩,便应该是朕的六皇子。想想朕年近三十,已经连丧五子。人说事不过三,这又何止三个”
我见皇兄面色悲戚,本想劝慰他说皇兄要不然你去郊外花神庙拜一拜吧,听说那里求子很灵的。但我转念一想皇兄的后妃们几乎个个得男,只是小儿容易夭折家人一直守不住,也不知道花神送子之后还管不管保佑小儿成功长大
我的脑子里咕噜噜一通胡思乱想,只一言不发听皇兄的吩咐。
“其实五郎薨逝的时候,朕有所怀疑”
怀疑!他在怀疑什么,难道是有人胆大包天在背后对五皇子下毒手?
皇兄脸上已是万分悲楚的神色,哽咽着无法言语。姜大监颤颤巍巍地替皇兄描述当日情景:“五皇子临终前并无异常,那日他在与楚国公主玩耍间忽然就腹痛难当、呕吐不止,等到御医来时已经不治而薨。伺候五皇子的宫女太监全部被抓去了慎刑司拷问,可是他们异口同声,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根本不相信有人在宫中放肆还能瞒天过海。除非
皇兄再顿首叹息:“究竟他们知道不知道,也只有天知道了。”
这是五年间皇兄第一次与我说起皇子薨逝时的秘辛,我想起宫中响起四声丧钟的时候我还趟在城中绮红楼的波斯美人怀中,后来只知道皇兄为小儿之事十分悲痛、罢朝三日,御史们接二连三上奏折请皇兄以国事为重,五皇子惹得上人悲伤是大大的不敬,更不宜加以追封。
我在待漏院中听到御史们的议论,气得再也不曾理会当时的新欢——御史中丞庄之梅。当时只遗憾自己错过了一桩难得的艳遇,却不曾顾虑到勉强支撑自己前来上朝的皇兄是如何摧心肝。
“可曾查到谋害皇子之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