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明心里咯噔一下,被吓了一跳。毕竟这荒郊野外,又暮色昏昏,猛然从角落里蹿出那么几个不明来路的身影,换做谁,都不可能觉得正常。
武藤也愣了片刻。但很快,男人就敏捷地闪过身,伸手把王良明拽到了自己身后。
到了,还是这‘破当兵的’反应迅速啊。
王良明暗暗寻思着,同时心头悄然浮上了一股暖流。
他在想,这个人,虽说平时在自己眼里完全没个正经样子;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讲,活脱脱就一个‘地痞无赖’。可是真遇到了危险,或者碰到可能令自己在他人面前难堪的场面,这男人总会二话不说,很主动地替自己挡下来。
王良明不太懂,武藤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自己?
不过,他反过来一琢磨,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寻味的地方。归根到底,自己照顾了他那么久;男人帮自己挡掉些麻烦,出出头,似乎也算是天经地义。
王良明用这样的理由麻痹了下自己,从而让温暖中夹杂的那么一丝丝尴尬和别扭稍稍褪去了一点。
他上前几步,再往不远处仔细一瞧,还好,正朝武藤和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不过就是一个面相看上去还蛮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同样面善的女人,和一个乍眼一瞧,比王良明自己年纪要稍微小一些的女孩。
唯一不太和谐之处,就在于:他们仨穿着同样破旧的灰衣服,手里全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在艰难地‘蹒跚’行进向前。
武藤带着王良明,进到了旁边的一块荒田里,站在离这家人相对较近、却也不是那么近的地方,打算先观察一下形势。
“妈,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吗?”王良明听见那年轻的女孩在问她娘,稍显虚弱的声音里,夹杂了些许不舍与悲哀。
走在前面的女人叹着气,摇着头,无奈地回答她道:
“这地里已经完全种不出东西了。如果再继续赖在这儿,咱们真的只剩下饿死,这一条路。”
女人的这番话,传进了王良明耳中,让他心头骤然一紧。可那女孩似乎不情不愿,依旧用一种商量,或者更严格来讲,一种乞求的口吻,对自己母亲说:“妈,可是,咱们我要是走了的话,大华他会不会”
“行了!”那女人声色俱厉地打断了她,冷冷地呵斥起来:“还大华大华呢,一天到晚,你脑子里只想着那个大华。饭都没得吃,大华有什么用?你要是有本事,就去嫁了贺大地主家的大公子。成天又不学做家务,又不去想法子干点正事,就跟个穷小子鬼混。还不如,直接让你爹娘都饿死了算!”
说罢,女人就狠狠拉扯着情绪低迷的女孩,头也不回地往外来,仿佛对自家破旧的房子与旧日生活已深恶痛疾,一门心思,只想赶紧远离这糟透了的鬼地方。
眼前的一幕幕,加上那女孩颓唐的神情,尽收王良明的眼底,让他心里头沉甸甸的。
趁着那母女俩拉扯推搡的功夫,他见那家的男主人绕到了屋子后面。片刻后,一头瘦削的耕牛被拉了过来。牛的脖子上套着绳索,后面连接着一辆平板车。
“这不中用的老东西,还是拿去卖了吧。”男人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头牛好一阵儿后,对那女人说道:“身上钱也不多。到了县城里面,不可能再种地了。倒不如去换些盘缠,有钱才是个硬道理。”?
那女人对此肯定是没有任何异议。不过,王良明以为,那牛似乎是有点灵性。它或许是听懂了主人的谈论,得知他们要把自己卖掉。于是,那四条干瘦的腿好像突然间有了气力,深深‘扎根’在了地上,任凭男主人怎么吆喝和鞭打,硬是不肯挪动开一步。
这种倔强而无力的反抗,换来的,是那男人更凶猛地拉扯起了拴它的绳套。同时,他又从平板车的夹缝中抽出了一条鞭子,高高地甩开在半空中,一下又一下,重重打在耕牛本就已经皮包骨头的后背上。
噼噼啪啪的一声又一声,听得王良明以为,那男的是不把牛抽个皮开rou绽,誓不罢休。他心里面对此情形实在憷得很,捂上了耳朵,想要赶紧离开这儿。
但日本兵一直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你又想怎样?”王良明问他道,脸色非常不好。飞行员皱了皱眉头,环抱着胳膊,捏着下巴,思索了半晌后,便带着王良明,径直朝那家人走去。
“老哥,”武藤上前,直接伸手拦住了那男主人正要继续抽下去的鞭子,显得自己挺关心他们一样,开始和他攀谈起来:“你们这是怎么了呀?打算要离开这儿?”
“昂,对啊。”男人这时才注意到一旁有两个外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家这边来了,只好急忙收起了皮鞭,还有先前那恶声恶气的态度。
那女人和女孩也匆忙停止了拉扯与纷争,站在男主人身后。她们紧绷着脸,露出了一派因刻意伪装过了头,而略显诡异的冷漠。
男主人说道:“这地啊,种不出来了。我们这当农民的,总得有条活路是不是?没办法,只能先去县城里头投奔个亲戚,先讨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