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瑟儿一只脚跨出门槛,门外的人哄地全散开去,十几个家丁仆妇眼观鼻鼻观心,都赶去做自己的事。
连天横不敢惹他,只敢远远地看着,整两天没有说一句话,宝瑟儿好像一直没有回过神似的,脚步虚浮,人家问甚么,便答甚么,看起来没有异样,只是害怕和他接触,连天横一过来,他就要逃得远远的。说来倒也奇怪,李文俊在乌泱泱一群人的面前,说他身上长疮,屁股长蛆,这些刻毒的话,没让他往心里去,轮到连天横说,宝瑟儿就像个脸皮薄的小姑娘,全然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好像自己不是自己,是砧板上的一块死rou,被一把尖刀划烂,翻来覆去地宰割。
不论过了多久,连天横说的那些话还在脑子里嗡嗡地回荡,让他手脚发麻,时常握不住笔。这段日子,宝瑟儿想了很多从前的事,可是却如风而逝,不曾在脑海里留下分毫踪迹。
第三天时,连天横总算忍不住了,这几日都是分房而睡,让他实在难眠。这夜便悄悄地潜到客房里,看宝瑟儿睡着了不曾。就着月色,只见宝瑟儿闭着眼躺在床上,嘴里咬着连天横送的玉环,红绳还系在脖子上呢,手里握着木头小马,怀里抱着连天横的脏衣服,赤裸的两腿夹着薄薄的一层,脸颊贴着缎料,手脚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搐,仿佛经历一场天寒地冻,梦里还在流泪!
连天横恨不得捅自己两刀,真想把他抱起来,好好地哄睡了,想和他赔罪,想亲亲他,可是拉不下面子,更不想真让他改成那个叶先生起的名字,这一步退让,好像很要紧的东西被侮辱了。他要宝瑟儿从头到脚都是他一个人的,别人连半根手指头也不能乱碰!
过了一会儿,宝瑟儿感觉温暖了,有甚么粗糙的东西在触碰自己的脸,睁开眼时,却听见吱呀一声,然后是喵喵的叫唤,对上黑夜里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害得他吓了一跳。
“……小侠?”宝瑟儿泪痕干了,不知它怎么进来的,伸出手臂,把猫抱在怀里,顺了两下毛,依傍着睡了。
翌日晨起时,看见一只崭新的莲碗放在案头,莲叶如衣袂,莲jing亭亭而立,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
上学时,宝瑟儿肿着眼睛,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小福子是知道他和少爷这一番纠葛的,对先生道:“要不,今日我们休息片刻,再行教学。”
先生的语气却少见地有些严厉:“潘宜沉。”
宝瑟儿听见这个名字,好像稍微地有了一丝气力,脊背慢慢地挺起来,身子也坐直了,只是嗓音还有些喑哑:“学生在。”
“区区小事,便把你折磨成这副样子?”
一句话说得他脸上火辣辣的,只是小事,他却觉得天都塌了。心想:自己难道就是这样天生的废物点心,连向来和善的先生也看不下去了?——不过倒也好,索性这是最后一次上课,此后先生便不必见到自己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踏进一双黑靴,原来是连天横,单手提着一只大酒坛,脸色黑沉如炭,一时间小福子、叶先生、宝瑟儿,还有一位伺候笔墨的小丫鬟,齐齐地往门口望去。瞧那脸色,十分地难看,不知他又来寻甚么晦气,小福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要是少爷冲过来,揪起先生便打,不知该不该救人。
宝瑟儿一下子站起来,想要拦住他。
只见连天横把酒坛重重地顿在桌上,哐当一声,里面的琼浆玉ye发出清脆的激荡声,兀自深吸一口气,低着头,握起拳,面色隐忍,最终脱口而出:“叶先生,那日我连天横礼数不周,多有唐突,特地与你赔……赔礼道歉!”
连天横:我孤傲了一辈子
第79章
连天横仿佛受了很大的折辱,鞭子抽他一顿都不怵,几句赔礼道歉的软话,反倒要他的命了,转念一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受点鸟气算得甚么!本以为道了歉,宝瑟儿便会回心转意,扑到自己怀里,簌簌地亲,谁知等叶先生走了,这个人便独自怀抱着一卷书,屈膝坐在廊下发愣,睁眼对着淡青碧色的天际,仰着鼻尖,也不知想些甚么,茫然枯坐了半晌,只有那眼睫间或微微地一动。
连天横心里又没底了,踢了一下廊柱,单手捏着碗,塞到他的面前,自认为很伏低做小地说:“……你这几天都没有看看小莲子,是不是不要小莲子了!”
宝瑟儿听见有人说话,如梦初醒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去看那碗莲:花苞洁白,冒着嫣红的一个尖儿,似舒而未展,伸手在莲叶上碰了一下,害怕惊动它似的,又收回手指来了,从春初到夏末,养这一碗莲子,不知耗了多少心力,只是痴等开花的那一日,却不知还能否见到。
连天横坐下来,挨在他身边,就势扯他的袖子,冷冷地笑了一声,轻蔑道:“问你话,你也不答!如今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宝瑟儿顺着莲碗,探到他的手,竟然一下子镇定下来,指节扣住碗沿,放在一旁,轻声道:“今晚上得了闲,我有些话和你说。”
连天横反问道:“有甚么话,现在不能说?”
宝瑟儿想了想,道:“那我现在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