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叶先生腋下夹着两本书来,告诉他名字业已想好,宝瑟儿便急匆匆地凑过去看,但见先生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施施然地写。
“宜……沉……”宝瑟儿眼巴巴地盯着瞧,写完了,也念了出来:“潘宜沉?”
小福子在一旁拍手道:“好听!好听!”
宝瑟儿也觉不出好坏,心里还在庆幸这两个字不难写,他起先还害怕先生起些晦涩冷僻的名字呢,那种好名字,和他这个人可不登对。见了这个,笔画不多,还都会读,暗暗地十分高兴,好像有了大名,才算个真正的大人了。
先生道:“古语云:沉潜刚克,资生实蕃*,又有人云:沉潜刚克,高明柔克,德之中也。*”
宝瑟儿和小福子登时如堕五里雾中,想不到这么一个简单的名字,还有那么多门道。先生见这两个人面面相觑的,不禁笑了一声:“便与你们解这两句。”
“书云,世有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孔颖达疏:二曰刚克,言刚强而能立事……”
说着,先生便细细地给他们道起这名字的含义来,宝瑟儿起先还不懂,听了这番解释,才知道先生的苦心,明白先生是在教他呢。心内感激,把这个名字一下子记住了,越看越珍而重之起来。
散了学,连天横也回了府,宝瑟儿扑上去,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爷,我可算有大名了!”
连天横看见他欢天喜地的脸,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宝瑟儿就拉着他,笑盈盈地说:“先生给我起了个名字,我来写给你,你看好不好听!”
宝瑟儿抬起头,才发现连天横脸色很难看,Yin云密布的,盯着他半晌,才说:“我们换一个名字,我给你起,不行么?”
“为甚么?你还没听过呢,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连天横一回家,听见那个姓叶的,竟然给宝瑟儿擅自改了个名字,一股怒火便往头顶直蹿,气得简直要发狂,要知道宝瑟儿这个名字,可是他起的,用了这么多年,人家每喊一遍,就在提醒一次:宝瑟儿是他的!姓叶的才几天,便打起这名字的注意,教他如何不发怒?
“你不许改!”连天横把马鞭啪地一丢到下人手里,自己一掀衣摆走了进去。
宝瑟儿想不通,这段日子这么好说话的连天横,只是先生给他起了个名字,忽然之间好像换了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戾气,急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轻声问:“名字而已,值得你这样生气?”
连天横反唇相讥:“名字而已,值得你这样固执?”
宝瑟儿看着他的背影,嘴一扁,说:“你好歹也听一听,替我参谋参谋呀。”
“不听!他起的名字都不要!”
宝瑟儿道:“他是先生,先生赐名,不是再正经不过了么?”
“正经?”连天横转过身来,眸底一片冰冷,含着刀刃一样的刻薄,冷笑道:“正不正经,你自己心里没有底细?”
宝瑟儿平时甚么都顺着他,于这件事却格外倔强,连天横以为他至多不过半日,便要寻上来,给他撒个娇、服个软,连天横给他想个更好的名字,这件事也就完了,可是两三天过去,宝瑟儿还是不咸不淡的,虽然还是和他说话,却绝口不提名字的事,连天横恨他,索性甚么也不说了,下人都暗暗看出来:两个人较劲呢!
这一日,黑云压城,天色欲雨,连天横吃了酒回来,正在廊下撞见师生二人,脸色Yin沉下来,脚步便渐渐停顿了。
宝瑟儿向来对先生毕恭毕敬,散了学,是要亲自送出大门的,正巧还有些疑惑,捧着书边走边请教,却见连天横拦在路前,剑拔弩张的,指腹按着腰侧长刀,挑起半边眉毛,勾起锋利的嘴角,仿佛正中下怀,懒洋洋地笑起来:“……是你们?”
没等宝瑟儿开口,便唰地抽出佩刀,在空中轻浮地比划两下,光影明灭之间,便轻轻架在叶先生的脖子上,醉意里夹杂着着轻蔑:“油头粉面的,却是谁?不知经得起我几刀……”
宝瑟儿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脸色一变,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推开他,嘴里道:“你醉得不轻!”这头拿眼睛示意先生快走。
天边传来一阵滚滚的闷雷,而后掠过一丝闪电,照亮了连天横的黑眸,先生用伞柄格开刀刃,对宝瑟儿淡淡道:“只是醉汉,我既不怕,你怕甚么?”
宝瑟儿想不到先生这样平和的人,居然还会拱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手足无措,唯恐今天闹出事端来。抱着连天横的手臂,仰头求道:“去屋里,我们去屋里,嗯?”
连天横才不听他的话,抽出手,不耐烦地一推,宝瑟儿被他推到廊边,正撞到小莲子的碗,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四分五裂。
莲子碗砸了,宝瑟儿连忙蹲下去,用手去捧起已经抽苞的莲花,钟爱的小青碗变成碎片,害得他心都碎了,心念一动,指尖拈起尖锐的瓷片,用力一捏,刺出鲜血来,嘴里嘶地叫疼,有意装给他看。
连天横提着刀,嘴里呼出一口气,齿缝里挤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