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在眼镜里面一抬眼,一张模糊却体面的脸就微笑着出现在了他面前:“您就是经理吧。”
老张头猝不及防,往后缩了一下,把眼镜往上推,按进了皱纹里:“您这是?”
“哦,我是律师,纪云先生说是把名下的工厂抵押了,给您留了旅店,剩下的让您周转卖掉。”他说着去翻公文包:“啊,您看看,这是纪先生当时写的合同单子……”
“这什么时候的?”老梁把单子接过去,手里架着眼镜腿,捏着自己的看。
“五天前刚写的,还热乎着呢!”律师从单子上弹了一指头。
老梁头把头抬起来,从眼镜上看他。他把指头收起来,体面的,扭捏的,漏齿一笑。
老梁头看着单子,明白过来。这是纪云给他传递的信息,这一回,纪云也走了。上海,就只剩下他了。
在船上他吃不消,总是吐。睡也睡不好,好歹到了陆地了。结果武汉却入了伏,除了刮风就是下雨。他们把门窗全打开,夜里的风呼呼的灌进了,倒是痛快多了。
祝言仁去买了些酒,放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喝。也不让纪云。仿佛是消遣,一边喝,一边想事情。
纪云没想到他轻易不喝酒,竟然是海量。不一会脚底下就滚了三只酒瓶。纪云在床上躺着无聊,就想找他说句话。
正对着他的,是祝言仁单薄的背,他的腰背都是纤细的,永远都是这细长身量。他伸手一拉,结果祝言仁断线木偶似的躺了下来。酒瓶子一贯,从祝言仁头顶泼洒出去,直冲纪云脸面。他莫名其妙被洒了一头脸酒,祝言仁却无知无觉的睡着了。
他的手软软的捏在酒瓶子颈上,瓶子里的酒一股一股的往他胸口上泼。纪云冷眼看着,懒得管他。下床洗澡换衣服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祝言仁已经把酒瓶子挥到一边去了。他显然是睡得不舒服,头脸都湿。不知道是汗,还是洒了的酒。他没有脱鞋子就滚在床上,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像个孩子模样。外面一打雷,他就扑簌簌的一抖。
纪云走上前给他脱了鞋。想了想,他抱着那床干爽些的被子,去了地上睡。
风越来越大,窗帘狂狼得往屋子里扫,窗户咣咣的响。纪云烦躁,起来要去关门。经过时,祝言仁似乎再说梦话,但是听不清。细细的,像是在哭。关上窗,这声音便更明显了,他赶紧开了灯,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
他果然是在哭,纪云想着要给他把被子拽出来。结果发现紧紧闭着眼睛。纪云感觉他快要窒息而死了。赶紧去扇他巴掌,被他一动,他猛然张开嘴眼,鼻涕与口水一齐涌了出来,一股一股的泪开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迎合着他闷窒而急促的喘,他泪蒙蒙的看一道模糊的影子。用手臂从鼻子上猛地搓了一把,吭哧的,委屈地:“易占良,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我配不上别人,就咱俩配。等下辈子,咱俩好好的,要好一辈子。”
他嘴唇因为喝多了酒,是嫣红的,胳膊把眼睛揉搓的发肿。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愣愣地从他嘴唇亲了一口:“唉…安吉。”紧紧抱住了他。
又是一个闷雷,窗户被震得乱响,抖抖嗖嗖,像是担心怕被劈烂而害怕。借着又是一个闪,瞬间燎亮了屋子。祝言仁的眼睛在白光里睁开,无神的看着前面,纪云的背。
无神的看了许久,灵魂渐渐归位,眼睛也有神了许多。他不知道纪云对他有没有心思。但他再也不想靠着别人活了。不为什么,只是太难受,太难受了。
42、卿卿
武汉闷热极了,纪云不断的扇着风。他刚回来,从外面买了些吃食,为晚上要赶的火车做准备。祝言仁不在,应该是独自出去买东西了。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们还没有能吃的午饭。他走到窗边,烦闷的关上窗户,外面的热气总是挤进来。他想了想,拿着钥匙下了去,这么一会,祝言仁要是回来了,一定会在门外等他。
他想着下了楼,楼下就有一家商店,他问了一圈,人家的冰块不出售。他只好借着找,走出去很远,终于拎着一袋子冰块舒适的走回来。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了。门口却没人等他,开了门,他把冰块放在桌子上,挨着桌子躺下来。
一点一点解身上的扣子,窗外正开着一捧一捧的绣球。老板有心,拿不同酸度的水浇过,紫色粉色,交互开着,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新痛快。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看见了一旁的表,已十二点整。他想,祝言仁是不会回来了。他眼睛骤然瞪起来,爬下去翻捡行李。
什么都没少……
易家歌,现在叫白世歌。跑出来以后他就托纪云给他办了各种手续。改名换姓,在国难当头,各方无暇他顾时苟且偷生。在莫干山别墅心烦意乱地等安吉回来。他没有死,漫长的等待里,他回忆着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天晚上他独自在仓库里整理那些见不得人的材料。突然听见外面的敲门声,那敲门声很远,是办公室的位置。
他开心极了,以为是祝言仁回来找他。把那些档案放下。他愉悦的跳窗出去了,他要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