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生气,气死了。见了祝言仁,他要先把他捆起来或者吊起来揍一顿。他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很多事要听他说清楚。非要把他那混账脑子给揍得清醒了。
他提棍而出,上了车风风火火,一路哼着曲儿到了站。结果他只接到了纪云一个人。祝言仁消失了……
曼晴芳疯狂的跑,她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追她,不敢回头。只敢跑,再跑,跑出去。路上的人被她撞翻了好几个,她充耳不闻那乱糟糟的骂声。她只知道不跑,就要死了。
终于,她躲在了静安路的拐角,身子贴着墙面往后看了看。她来的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在追她。她连滚带爬的进了老庙。
从佛像底下翻了许久,翻出了一身半新的长袍马褂,不是这个季节的。但是是祝言仁带的唯一一件衣服。她想了想,还是把身上的裙子换了下来。穿上了祝言仁的长衫。缩在里面,她趴在地上用一点灰抹在了脸上。
倚靠在佛像上,她用手拉住膝盖,然后长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有些不敢相信,就在刚才,她帮助祝言仁杀死了她的大哥。来到上海以后,攀上的第一个高枝儿。
往后,她的生路也要断了。舞厅肯定去不了了,到第二天估计全上海都会知道曼无边的死讯。而她,名气恐怕就要超过曼无边了。她瑟瑟地发着抖。为什么之前就没有想到过,往后要怎么办呢?以前她只是想,如果祝言仁愿意的,什么她都做。她骗了他,能攀上曼无边不是因为自己会说话,身子也早就给了他。他或许也知道,只是不说,可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她把头埋进膝盖里面,又往里面缩了缩。皮箱的一角,硌了她的腰。起先她没意识到是什么。往前一扑,警惕地看着身后。那是在佛龛下的,盖着红色桌布的香案下,暗红色的皮箱的一角。
那是她的皮箱,这是他唯一的一只箱子。是从山东逃难时带来的。绝对错不了。可是,怎么会在这儿?她想了想,掀开了那只红色的桌布。
打开箱子,入眼是一张唱片。她愣了愣,把唱片拿起来,底下一纸信笺。是祝言仁的字。
他的字本身就很好看,写得又仔细,用得是现在流行的梅花底印笺,用了小楷。她心里生出些骄傲的意味,将信拿了起来。信写得很短,半文半白倒是好懂,她一口气就读完了。
姐姐
如果我回不来,务必携船票赴美国。我早与妈妈通过信,会接待你,安排读书事宜。
船票有两张,考虑境遇,还是应该独自去美国,不要带上别人。这一路时间很长,需要些钱,我所有的积蓄都放在了箱子。你拿去随便用。
隔了一行,他又写:若我死了,不必念我。也不必寻找我的尸体。唯愿帮将来能为我祝家祭拜。
祝言仁 呈上
她捏着那张纸颤抖起来,打开了另外一只箱子。衣服上盖着两张船票。
有一辆人力车从大门经过。车夫的脚底板拍击在地面上。车轮不小心碾了一颗石子,引起客人惊慌的骂声。
曼晴芳剧烈的一抖。猛地把箱子推进桌布后头,惊魂不定的通过侧间小门看向大门。等了一会,没有人进来,是她多心了。
不能等了,她想,要赶紧逃出去。可她想再见见祝言仁,不管是什么样的他,哪怕就一面呢?
可她没想到那一次便是永别,往后,祝言仁只活在她的回忆里。或许是真的死了。
43、番外
香港的一处荒废的英国人建的哥特式教堂里。祝言仁独自坐在礼堂正中央,两只手托着腮,昏昏欲睡。在这边越是繁华热闹,越是功成名就。他越觉得与过去脱节,这让他很难受,因为易家歌在他脑海中,渐渐的淡了。
可他又发了疯得想他,可他想得是一个影子,是一个念想。他想自己可能快疯了,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次,像是一个协议,也像是一种默契。在这有些英国式的家国里,他能找到异样的归属感和平静。
教堂的门开了,他最近给小赵写过信。让小赵到香港来陪他,小赵身上系着过去的人跟故事,带在身边,他盼望着会看见易家歌的影子。
他知道小赵在他的公寓里找不到他,会来教堂找他。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一步一顿,庄重的像是走上红毯的新娘,拖着长长的西式白沙,期待着往后余生只一人的承诺。
猛地被抱住了,灼热的气息喷进祝言仁耳朵里:“安吉…”那声音那么熟悉,那么陌生。让他出于本能地愣住了。他眼睛圆睁着看着教堂上的彩色玻璃,光迷幻又奇异得打进来。他忘了是在哪里,忘了往后会怎么样,直到有一滴泪从他右眼眼角滑下来,滴在他握在膝盖的手背,他把沾着泪的那只手搭在那人的胳膊上:“占良,带着我走吧…”说完,他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易家歌把头埋在他脖子里,深深地吸气。呜呜咽咽的,那么委屈。看见祝言仁的那一瞬间,他什么也不想问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了。过去与过去,两两相平,一笔勾销。就像他曾经认为的,遇见祝言仁,什么他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