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河水流动并不太湍急,船夫揭下挡在脸上的斗笠,伸着懒腰从石阶上起身。
今天会是一个好日子,他已有预感。
简单应付了一下早餐,船夫便开始在浣河边吆喝起来,这是他常年恪守不变的工作。原本洪亮的嗓音,在日复一日的大声吆喝之下,逐渐变得沙哑。
但为了生计,船夫别无他法。
事实上,他也很享受这样虽劳累,却十分充实的日子,只有将自己的空闲时间彻底填满,才能不去多想走失已久的小儿。
可今日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整天接近末尾,过路的行人哪怕听见了声音,也竟无一人前来坐船的。船夫有些发愁,他这辈子就靠着这零星小钱过日子,若是有一日没收入,往后的几天都不会好过。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提前收工,打道回府,面前却突然走过来两个人。
船夫收桅杆的动作霎时止住,匆忙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一边用手臂擦汗,一边挂上谄媚讨好的笑容:“两位公子,坐船吗?”
但他说完之后,方才看见右侧少年的面容,也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船夫下意识地凝神细看,却见那少年似是有些胆怯,不自觉往旁侧青年的身后躲了躲。
就是这细微的表情让船夫心中一震,不由得下意识开口。
“你……你是宣染吗?”他瞪大眼睛,颤声道,手指近乎无理地指向宣染,难以控制自己的震惊情绪。
宣染有些瑟缩,不想出声应答。事实上,他对于自己这个所谓的生父没有半点印象。既然被尊主搭救,有幸进入十方狱,他便一辈子是尊主的下属,其他身世都不必在意。
可谁知,他的后背却突然被人轻轻一推,裴颂压住宣染的肩膀,强制性地将其带出来,随即将目光转向船夫,淡淡道。
“是,他就是宣染。仙君托我将他带来与你相见,现在,时间交给你们吧。”说完,裴颂也不管宣染求助的视线,直接转过身去,寻了处石凳打坐。
宣染的眼神长久地放在裴颂身上,不舍得挪眼。也许楼派遣他寻找神医行踪这段旅程,就是宣染这十几年中出的最远的门。直到现在,他对于“陌生人”还是有些接受五呢,尽管对面站着的是他血缘意义上的亲生父亲。
毕竟他已经修魔,断没有重新选择人生的可能。
船夫觉得自己前半生的努力总算有了着落,不禁喜极而泣:“小染,我、我是爹爹啊,快过来让我瞧瞧。”
宣染并不答话,甚至在看到船夫伸过来的双手,还往后一躲再躲,他没有当场离开,已经是建立在对慎楼的尊重上,宣染绝对不会忤逆尊主的命令。
他躲避的动作太过明显,船夫自然看得真切,粗糙黢黑的手微微蜷缩了下,尴尬地收回。
随即搓搓手掌,自己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哦哦对,我们……我们算起来也大约有十年没见了,小染都不认识我了。”
船夫憨厚地笑着,虽然满脸都是窘迫,却不难看出他此刻的欣喜。毕竟很少有人在重大惊喜之下还能忍耐情绪,不做出与往常差别巨大的行为。
“小染,你娘亲前些年去世了,她一直很想你。”
恍惚间,宣染回到了从前。其实他对那些记忆已经没有印象,只剩下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成为他夜晚梦魇的慰藉。
他本该活在地狱,是尊主将他从泥淖中救出,给了他新生,从此改头换面,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我……我不知道你们还在找我,很多事情我也记不清了。”宣染摩擦了下脚尖,低垂着脑袋,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现今局面,他下意识想要转头寻觅裴颂的身影,但脑袋移至中途即被刻意转回,他咬了咬嘴唇,再没动作。
船夫眼中的光亮霎时消失,多年自嘲也罢,都没有真正听到来得难过。
父子二人在原地沉默良久,久到宣染快要无法忍耐寂寞,悄悄再度将视线往裴颂的方向瞥。然而一眼看去,原本居于巨石之上的青年却凭空消失不见。
宣染顿时方寸大乱,四周张望着,差点在原地急哭。
船夫这时也缓和过来,暂且接受现实,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那小染,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被再次丢下的恐慌包围,宣染几乎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直接就想追上裴颂的脚步。但他根本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连找寻都无能为力。
就在宣染准备直接无视船夫,掉头离开的时候,他后肩突然被人揽住,随即就听见裴颂懒洋洋的嗓音。
“他刚知晓身世,难免激动过度,你也不必步步紧逼。”裴颂语气懒散,实则强大而温柔。
宣染愣愣地抬头,看着对方硬朗的侧脸,阳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莫名其妙的,他心中突然颤动两下,不知不觉中,向裴颂的怀中靠近些许。
船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有些太急,连忙一手拍在脑袋,应了两声:“对对对,是我太着急了。”
宣染攥住了裴颂的衣袖,表情还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