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可以了?”
周渺将面板划到他眼前,他认真看过每一个字,然后艰难地举起电子笔来签下了有些歪斜的名字,再让周渺与其他两位见证人签字。
君予并不在场,他拒绝出席,而且他并无人类身份,因此没有见证遗嘱的权利。
“我感觉很不好,”周渺看上去十分烦躁,“我不喜欢处理别人的遗产。”
“我也不喜欢把我的遗产留给你,”孟平舟虽然已虚弱如斯,仍振奋起余力与周渺顶嘴,“但是你说过,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将他视作一半人类的人,你要对得起你说的这句话。”
“这当然,”周渺将他的代书遗嘱保存下来,又备份在其他两位见证人的端脑之中,“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的钱全花在他身上,你再给我钱也无非是如此。”
“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们的小公主想把另一座山也全种上不可能开的花儿,或者又要我去给他弄什么委员会不允许他看的禁书。”
他牵扯起嘴角作了一个苦不堪言的微笑,似乎终于消磨了仅存的力气,闭上眼睛。
周渺也不离开,见他不再说话,自己也就乐得清闲地去继续编撰对敌追踪报告。
“说说话,”他突兀地说,“太安静了。”
安静得他仿若已身处虚无。
他并非不害怕,他并非不后悔,他并非不憎恨,但当他回忆起自己究竟是为谁走到生命尽头,一切忧愁都烟消云散。
周渺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擅长清谈的人。——你想让我把君予给你叫过来吗?”
“不,”他连忙摆头,“那还是算了。”
事到如今他还有个小小的英雄梦,想要作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光荣牺牲在爱人眼前,而非作为一身病痛的患者哀戚死去。
“好吧,”周渺挑了挑眉,“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读童话故事。”
孟平舟简直要气笑了:“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对我说点好的吗?”
“我得承认,”周渺厚颜无耻地坦诚得痛痛快快,“我可能确实很不近人。我的一生中很少有机会近人,你们大部分人对我而言都比科学未解之谜更难猜,或许我曾经有一个机会,但是因为我是个傻逼,抓住得太迟,所以被命运收回了。”
说完这句话,周渺就不再开口,孟平舟自知逼迫无用,也就放下心思沉沉睡去。
在他趋于不沉稳、偶或因疼痛皱眉辗转的睡眠后,周渺才放下了手中的电子笔:“你可以下来了。”
屋顶处传来步履声,随后君予从屋檐纵身而下,稳稳地立在病房阳台的栏杆之上,只是颇为夷犹不安,似是不敢贸然惊动。
周渺也不多说什么,就任凭君予在一层玻璃门以外与他两两遥望。
至午夜时,那个始终无言的轻灵身影一闪,失了踪迹。
一声叹息在岑寂的夜中响起,立即落入暗中再难听见。
别离时分来得并不迅疾,似是着意为这场本就不该诞生的悲喜剧留出足够时间写上收笔。
警报在十天后照常拉起,那时他已经行动不便,但依照他的意愿,还是早已准备了担架,将他投放至作战地点。
这场战斗在他已经迟暮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留痕,因为他除了自己心脏艰难缓慢的跳动,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透过他紧闭的眼,他依稀还能辨出笼罩周身的淡淡金辉,这意味着君予与远方敌袭的交战已经开始,而他还能派上最后的用场。
周围的医护人员不断伸手为他擦汗、拭去血ye,拉着他的手轻声抚慰,这些感觉落在他心里,全化作一个飘摇清丽的轮廓,温暖而寂寥。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歉意。
耳旁突然炸开一阵惊呼,尖锐得他都勉强睁开眼睛,他们身下的土地剧烈摇晃,缓缓开裂,一股浓浆蒸腾着热汽从裂缝中泉涌,直扑而来。
他几乎被震落在地,但有人将他接住,无数声音声嘶力竭地大吼:“怎么到这里来了!?”“跑啊!把适配者先带走!!快跑啊!!”“过来了、过来了、过来了——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发生什么了?他困惑地想着,只能感到他的担架被推着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狂奔,不断颠上跌下,紧接着前所未有的广播在他们上方响起,在遍地哀鸿中不甚分明:“现场发生三级生化泄露,请除004-?以外的全体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迅速就近撤离;现场发生三级生化泄露,请除004-?以外的全体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迅速就近撤离——”
封锁区被突破了。
当然,这些对他而言已无意义,他只是模糊地疑问着:为什么把004-?留在这里?大家都应该撤走,都推给一个人不是太不公平?
他的思考变得越来越困乏,越来越艰难,直到难以为继,终于停止,而他也落入一片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鼻端嗅到血腥气息,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他的额首上,尽管他的五感都已麻木,仍然觉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