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平舟听到凄厉的警啸时,他竟放下几分心来。
若灾难已化为现实,就不必担心灾难降临,正如死者不会再为死所困,死亡已赐他们安稳的沉眠。
但孟平舟注定无法安眠,尚有牵挂的人死也不得安宁,这倒是十分遗憾。
他的牵挂此时怔忡地望着窗外,并不为那尖锐的鸣笛与广播所动,任由炉灶上的炖菜烧得过头,翻沸的汤汁飞溅出来烫了自己的手。
孟平舟已换上了作战服,见到君予竟连围裙都还未解下来,犹豫片时,还是提醒道:“把作战服换上吧。”
“我不想去。”他听到君予轻轻地说。
他不知道这是君予有生以来首次言明对自己无法逃脱的宿命轮回的抵触与疲倦,也是首次憎恶自己生为兵器的命运,为了凡世中已教会自己如何生活而非生存的男人。
他只能默默无言地将手搭在君予后背上,直升机正悬停在门口,君予抱起他递过来的作战服,跃上机舱,再将他拉上去。
与他印象中的作战经验截然不同,这一次他们尚未抵达隔离区,就已遥见直耸入云的冷丽青光,将附近的兀石秃地映得灿华流溢。
悬浮空中的,没有半点致命黑浆的包裹,仅有一个裸呈天光下的核心,除了它高高飘浮,并不着地,因此甚至不曾留下任何腐蚀,只是一路朝着封锁区以外徐徐移动。
君予抱着他从高空跃下,将他安置在地面,握住他的手用他自己的念华凝为一个光罩环在他周围,又站起来抬首微微蹙眉。
“不要轻举妄动,”周渺提醒道,“这百分之一百是个拟态陷阱。”
君予举手,从指尖旋出一阵掀天覆地的飔风扑往核心,但它无所动,前进的速度丝毫没有迟滞,拟态也并无解除的迹象,于是君予再度连发数道光刃,也都不见踪迹。
眼见它就要迫近封锁区边界,君予足尖轻点,身后羽翼轮廓乍现,倏然不见,下一刻已与空中的光体对峙。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俄顷,野兽的长啸惊破天际,那原本圆润的球体崩裂成无数碎块弥散空中,如同翻墨黑云将君予的身影立即吞噬,一股浓稠的黑ye从半空浇下,虽已被提前张开的结界接住部分,其势之强竟漏过结界重重坠向地面,身旁尽是烧灼的劈啪作响,饶是他被光罩护得周全,也不禁躬身瑟缩着护住头部。
发觉君予没了踪迹,他心急如焚地起身,但左臂突然锐痛如骨裂,拽着他跌倒在地,从一团黑雾之中闪出光点,渐次扩大,那轻逸身姿自Yin霾中破出,只是显然费力了数倍,竭尽全力想要穿过还在裹挟着暴风猛扑过来的黑ye接近真正的核心,却一次又一次地踉跄着退回,被推着越发靠近边界,那核心更是灵活,在黑雾的簇拥下左躲右闪,避免与君予正面接触。
剧痛开始模糊他的视线,侵蚀他的意志,鲜血从他的眼眶与鼻腔不断溢出,他挣扎着张开眼睛,但终究只能看到一片血红。
在他的神智被拖入黑暗之前,他还来得及最后哀叹:
神啊,我是何等地无知又无力啊。
神啊,我们是何等地懦弱又卑微啊。
“警报:适配者孟平舟的心律开始下降,正在持续失血。”
周渺原本一直缄默其口,听到这句话,他知道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横下心下令道:“该怎么用你的回路就怎么用吧,只要能把它打回去,用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用了,已经太迟了,早点解决,他就能早点解脱。”
通讯的另一边仍是沉寂,继而一道光柱蓦地拔地而起,一扫空中污浊,在君予身下,繁密的咒文结成巨网,缓缓聚形,从卡巴拉生命之树为始,变为原子结构,再而是双螺旋,不断幻化,网罗万象。
“他打开了50%的回路。”
这正是念华的本真面目之一,人类的Jing神与智识的具现,如在往日,这般瑰丽的景图代表的正是人类智慧的沉淀结晶,此时此刻却不过是他的悲戚。
君予已全身浸入白耀之中,他面不改色地迎上那团黑云,屈起五指,还在外散的浆ye就全数收住僵在空中,他再施力,它们就纷纷躁动不安剧烈颤动,似乎还想从他手底挣脱,却被迫向中心聚拢,有些本已挣脱的污浊也尽数退回,向核心沉沉压过去,收得越来越紧,直至表面再难承受,裂开深痕。
随即,平地空爆,蓝鳞四散。
警报解除了,他迅疾落地,因消耗过大,他跌撞奔到孟平舟身旁,慌乱地将孟平舟抱起来,只沾了一手shi滑的鲜血。
担架早已备好,把完全失去意识的孟平舟送去急救,周渺也走过来,拾起一片正在化作砂砾的碎片,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一个字。
“把他送走,”他茫然地喃喃道,“把他送回家去,他已经没用了,不该留在这里,换下一个吧。”
周渺深深叹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在已经迟了,就算不再用,他不可能活过这个夏天。”
他回过头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