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五条悟对视。
“你有问题,是吗?”
望了他半晌,他看见五条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现代最强咒术师的声音完全冷下来了:
“别给我装傻,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二、
睡眠是神秘的。
当你睡意昏沉,肉身宛如河面上的小舟般漂浮,意识则静谧地沉于水下;在那种古老而温暖的黑暗的浸泡中,恐惧和疲倦将会一起消失,人与世界的边界消弭不再;任何人都不再记恨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再高于任何人,相爱等于相恨,赴死等于共生。
倘若没有那股发自黑暗深处的咒力流动,在此刻睡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安静地睡吧。在这喧嚣而残酷的世界里,昏睡是为数不多的馈赠。愿你也有可以休憩的温床。
扶着桑岛碧软下来的肩颈,野良雪绯轻轻地把她的身子挪到联排的座椅中部。
车厢仍在晃动,仔细一瞧,会发现车窗外均是漆黑一片,乍看之下好像只是普通地在夜间的铁轨上奔驰,可只要就近细看,就会发现窗外根本是一片浓黑,半点灯火都没有,包围着车厢的大块玻璃只会因为无法从外部透光而朝内反射出车厢内的情景。
黑发的女性抿直嘴唇,银湖一样的眼眸掠向车窗上倒映出的模样。
——从东向的车厢过道移动门开始,直到西侧通往另一间车厢的部分,三、四十具人体正以不同的姿势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某个时刻内陷入了昏睡,面孔的惨白令人心悸。
雪绯转过身。她如方才那般走近靠在移动门下方的另一个昏睡过去的年轻男人,食指和中指捻拢塞进对方的领口,指腹贴紧颈部动脉。
还活着。
她抽回手,抬腕瞄了一眼,遂半蹲在车厢这侧的入口处,若有所思地沉吟。
现在是星期六晚上九点五十九分。
日本民间有太多关于夜晚的传说,在非术师群体中大多被汇总为一些怪谈或者神话,但于术师而言,那些不过是数个世纪以来日本的平民和贵族在生活中从无咒力的世界往咒力世界所投去的注视的总和。从前在京都最大的咒术师家族五条的家中生活时,雪绯一度在家族的“全书库”中大量地涉猎过有关书籍,旁人只当她是好奇心重喜欢听故事的孩子,可雪绯自己却从不这么想。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其基于自性的规律,否则同样的事物何以反复发生成千上百年之久?
所以,十五岁的野良雪绯在东京咒高的课堂上曾如此对她的老师提问:
“对我们而言咒灵是怪谈,对咒灵而言我们难道不也是怪谈吗?”
她的老师夜蛾正道只是有些头疼地看着她。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不过咒灵可是会危害人类的。”
“那为什么不是人类危害咒灵呢?”
“呃……历史上有过很多这样的记录。”
“我知道。我只是认为这有些奇怪,”十五岁的少女半负着双手,面色从容地接道,“千百年以来人类一直在与咒灵对抗不是吗?那不也意味着千百年以来,咒灵也一直在与人类相对抗?为什么明明在做同样的事情,书上却总是在强调咒灵的危害,而不是人类的危害呢?”
这么说话实在是太过分了,让人难以想象她在五条家被当作五条悟潜在的婚约对象抚养了八年。夜蛾怔了很久,目光不经意地从少女的脸上往她身侧的几名同窗身上投去,不意外地看见那三个人都用饶有趣味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仿佛在等着自己给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答案。
他咳嗽了好几声,才有点龃龉地答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这么想的你,又是为什么要进入咒术高专就读呢?”
少女的眉毛挑了一下。
下午左右的光景,教室里的空气似乎有些粘稠。坐在前排的五条悟故作无意地扭头,双眼却隔着墨镜紧盯着少女雪白的面孔;家入硝子维持着老样子托着下巴看书,而夏油杰则在右侧望着自己这位好像永远在思考些什么的同桌,黝黑的眼中仿佛有所期待。
十五岁的雪绯轻轻地、叹息般地说:
“因为我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什么?”
“是梦想……吧。”她冲夜蛾露出了一种罕见的、充满童稚感的笑容。“至少目前的我会觉得那是梦想。”
“这跟咒术师有关吗?”
“为什么会无关呢?难道您从来就不好奇为什么自己是咒术师吗?”
夜蛾哑然。雪绯笑着说:“我超级好奇的耶。在这个世界上,‘我’到底作为什么而存在?什么把我跟其他人区分开来?来到这里这是我的第一步,接下来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做呢。”
良久的沉默以后,家入硝子低低地叹着气说:“这家伙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啊。”
“才不是奇怪的话。”雪绯负手而立,小声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