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阿沅叔正靠坐在马车里,以手抚额,大拇指疯狂揉搓额侧。
脑门儿两边突突直跳。
不想跟着下去丢脸。
唐怀芝四岁的那年,他娘还没去边境,在京城国公府里亲自带他。
那年益阳长公主大婚,娘亲带着唐怀芝去吃喜宴,小团子雪白一个,被一群姨母抱着捏小脸儿。
那时候,罗青蓝还是娘亲身边的副将,又黑又瘦像块铁疙瘩,抿着唇站在后面,一声也不吭。
唐怀芝看见一身嫁衣的长公主,惊为天人,问娘亲怎样才能穿这身衣裳,可太好看啦。
唐将军被茶呛了一口,照着他后脑杓拍了一下,道:“姑娘嫁人才能穿,你一小男孩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旁边有贵妇人逗他,说等长大了要成亲,就能穿这个了。
长大?成亲?
唐怀芝指着远处跟长公主并肩的新驸马,“我知道,那个是益阳姨母的相公。”
有人又问他,那你长大了想跟谁成亲?
唐怀芝一骨碌在椅子上跳下去,牵住身后罗青蓝的手,“当然是跟青蓝哥啦!”
小罗青蓝晒得黝黑的脸上浮现了一层铁青色,紧抿着唇,嫌弃地盯着唐怀芝油乎乎的小手。
自那以后,小孩儿天天使劲儿长大,想着赶紧成亲。
童言无忌,这事儿当时被几个姨母笑话了好久,弄得罗青蓝半个月没理人。
再丢人也得下去,阿沅叔一手挎着唐怀芝的宝贝箱子,掀开了车帘。
旁边一个青袍小厮迅速跑过去,扶住阿沅叔的胳膊,“您慢点儿。”
看见略微下陷的眼眶里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小厮愣了一瞬,好像有些怕,但仍然紧紧护着阿沅叔下来。
“多谢,”阿沅叔向着小厮的方向点点头,转身拿出盲杖,在地上敲了敲,“小屁孩儿别乱叫,不像话。”
看见阿沅叔,唐怀芝才觉得安心一些,嘿嘿一笑,“知道啦,叫青蓝哥还不成吗?”
他抠抠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大高兴。
小时候都能叫的,落差有些大,小孩儿受不了。
而且,青蓝哥的确变了好多,好像整个人都变大了一号,肩膀那么宽,眼神也吓人。
罗青蓝小时候跟阿沅叔很熟,看见那双眼睛,心里挺不是滋味,急忙过去搀着。
“手比我的都大了,”阿沅叔攥攥罗青蓝的手,又拍拍肩膀,“小石头长大啦。”
唐怀芝赖唧唧地凑过来,扯住阿沅叔的衣角。
罗青蓝要搀人进去,阿沅叔晃晃盲杖,“我有这个,不习惯人搀着。”
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低声耳语:“小孩儿有情绪了,你刚才那句太吓人,快哄哄,别给我们吓哭了。”
说完,阿沅叔便把手里的箱子塞给罗青蓝,舒爽地伸个懒腰,跟着小厮进府,兀自去自己的住处了。
可算把这烦人Jing送出去了。
阿沅叔的话虽然是悄悄说的,却故意让唐怀芝听见,臊得小孩儿脸更红了,“谁有情绪了?”
念叨青蓝哥一路,下来就让人训了,平时跟个小炮仗似的,这会儿却安安静静不说话,不用眼睛看都知道不高兴了。
“谁也不用哄,”唐怀芝在罗青蓝手里抢过他的箱子,抱在怀里往台阶上迈,嘴里咕哝着,“我都长大了。”
小孩儿脸皮薄,觉得没面子,又有点儿怕罗青蓝,只顾着进去赶紧追上阿沅叔。
箱子遮了视线,鞋尖磕在台阶上,差点摔个屁股蹲儿。
这下更没面子了。
唐怀芝装作无事发生,嘴巴却扁起来了。
罗青蓝皱皱眉,往前跨了一步,披风被他甩在身后,发出呼啦的响声。
他一手拿过木箱子,一手抓住唐怀芝的腰把人捞起来,紧紧夹在胳膊底下,风风火火地往府里走。
将士们盯着自家将军的背影,面面相觑,听着将军扔下的“练兵场等我”的命令,好大会儿才反应过来。
四个小仆一起“啊”了一声,急忙跟着跑了进去。
一直跟在罗青蓝后面的那个武官,叫金礼的,摆摆手让其他将士回营,自己也大跨步跑上了台阶。
“干嘛呀?”唐怀芝被抓到痒痒rou了,咯咯直笑。
可他现在生着气呢,笑完又觉得没面子,怎怎呼呼地挣扎起来,小腿直扑腾。
七/八岁的小孩儿哪挣得过大将军啊,气得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又舍不得咬疼青蓝哥,隻留了个很浅的印,连带着一圈儿亮晶晶的口水。
罗青蓝任由他胡闹,夹着小孩儿,穿过正院大厅,走过二道门,沿着抄手游廊往里去。
“又没凶你,生什么气?”
这话比刚才语气软一些,但听着仍然像是在训人,唐怀芝停下乱扑腾的小腿,闭着嘴不出声了。
走过一扇影壁,院中假山后的锦鲤池响着水声,来至一处院子,牌匾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