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之际财物匮乏,盗墓猖獗,几代君主都提倡薄葬,有的用政令强制约束,神道石柱、石人、石兽、石碑都不许立。王家向来没有追逐奢侈的门风,这方面以身作则,实行简葬,不过每座坟茔还是刻砖立石,标记坟茔主人的身份。这是相信家族势力累世不衰,能够保住墓园不被强权者占用或被盗墓者打扰。
王悦穿过林立的碑石,径直引她走到王晏之墓前,只见石砖新立,尚无风化磨损痕迹,上面用汉隶体简短刻着墓主生卒:“晋故护军参军琅邪临沂王晏之,咸和三年二月七日卒,年廿六,其年三月卅日葬于白石”。
即使在亲人故旧记忆之中,他做过的每件事都还历历在目,留给后人晚辈看的也不过这么几行字,甚至连这几行字都不会留下,完全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王琅站在坟前对着那方小小的墓志看了很久,才终于收敛起所有表情,放空头脑,专心向长兄的坟墓添香祭拜。
跟在她后方随侍的婢女司南打开竹编手提箱,取出里面的祭品一样样递给王琅。
祭品都是王琅母亲刘氏准备的,王琅打开看过,里面装了王晏之过去喜欢的点心菓子,还有刘氏为他缝制的衣帽鞋履等物。
墓土已覆,不可能再添加陪葬品,所以食物摆放到墓前,其它物品置入火盆中焚烧。
他们在路上花费了一些时间,祭拜完成之后,日光已有些暝昧。
在前领路的仍是王悦。
他这次没有走最短路线,而是带王琅在整座墓地都走了一遍。
王氏渡江的是王览这一支的后代。第二代墓是假葬墓,真墓在北方老家没有迁徙。第三代就是王导、王舒这一辈,埋葬了王颍、王敞、王含、王敦、王邃、王旷、王廙、王棱八人以及他们已经过世的妻子。其中王颍、王敞两人是王导的胞弟,永嘉之乱留在北方,没有渡江,后来人在北方遇难,尸首无法寻回,于是也只能立假葬墓。第四代是王琅这一辈,成年后丧的只有王应、王晏之两人,其余都是年幼早夭没能养大的幼子,有些连名字都还没取,随葬在家人旁边。
王琅随他走了一圈也看了一圈,发现这么多坟墓里,几乎没有一个是主人正常寿终的。
不过王导如今也只有五十多岁,他们这一辈又大多比王导小,没到古人眼中命若危烛的高龄。如果天下太平,绝不可能立出这么多墓碑。
这就是乱世的影响,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庶民百姓,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也难怪王导要忧虑族人凋零。
姜尚的观点应该是对的。王导手上能用的棋子已经不多了,想要布好当轴士族,世代簪缨的长局,他会愿意付出一定代价,以换取更重要的东西。
然而一直到离开墓园,离开幕府山,王悦也没有说什么,不像在白石垒看苏侯祠那样意有所指。
难道她想错了什么?
间章
咸康事迹编类札记
第一讲·论王允之
从晋人留下的记录来看,所有包含王琅出现的条目里,她与谢安之间互动的数量最多,仅《语林》中就达到一百三十二条,另外还有不少内容散布在《世说新语》、《搜神记》等典籍中,直观体现了世人对两人之间奇特相处模式的关注。
对于她和谢安,前人已经取得了很多有见地的研究成果,本文不再赘述,此处要谈的是王琅与王允之这对兄妹之间的关系。
(一)
王琅的具体出生年月对同时代的晋人来说也是个迷,王家从没有对外透露过她的年龄,但从第一次出现在御亭她还没有换梳及笄发型来看,她与王允之的年龄差应该在五到七之间,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
王允之对她好得出乎寻常。
根据目前能追溯到的记录,至少在王琅十一岁(因为王琅的年龄始终不明确,这个数字更可能是九或十)的时候,王允之就已经对她的要求无所不应了。
王允之是个隐藏在迷雾里的人,不仅对研究历史的学者来说是这样,对于同时代的人来说也是这样。
他第一次在文献记载中出现,也在时人面前扬名是在他总角的时候,根据《晋书》记载:
“(前略)总角,从伯敦谓为似己,恒以自随,出则同舆,入则共寝。敦尝夜饮,允之辞醉先卧。敦与钱凤谋为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或疑己,便于卧处大吐,衣面并污。凤既出,敦果照视,见允之卧吐中,以为大醉,不复疑之。时父舒始拜廷尉,允之求还定省,敦许之。至都,以敦、凤谋议事白舒,舒即与导俱启明帝。”
总角,一般认为是在八岁到十四岁之间,具体年龄不好确定,但大致是从孩童到少年这么一段范围,是人认知世界、形成世界观的重要时期。
王允之总角的时候不在父母身边,也不像现代人一样上学,他被王家当时军事上的掌权人王敦带在身边,出则同车,入则同寝,宠爱程度非比寻常。王敦没有子嗣,虽然从哥哥王含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但从《晋书》记载来看,当时王家和他走得比较亲近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