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紫殷的气色与以前相较,确实有所改变,变得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该说这变化轻微,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那其中有何变化。他准备的药膳,好似杯水车薪,却又着实有着用处,否则这时日也不见多么漫长,亦是有了零星变化。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霍皖衣放松不少。
他微微一笑:“我若是游鱼,未必然有悲欢。”
谢紫殷不带情绪地反问:“是你无悲欢,还是游鱼没有?”
“相爷若要我有,那我便有,若要我没有,那我就没有。”
他这样说话,实在好听。好像自己确然是个听话的、至真至诚的、毫无私欲的人。
可天下间没有毫无私欲的人。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人懂得何谓欲望,人从来贪婪。
也不知谢紫殷是否想到这其中悖论。
总归谢紫殷也只是轻笑一声,道:“霍大人的话说得好听,不过如此相较,岂不是显得本相太过不近人情了?”
“下官不敢。”他说。
“敢与不敢也是变作游鱼之后才知道的事情。”谢紫殷道。
霍皖衣道:“无论什么时候,下官都听凭相爷吩咐。”
“哦?”谢紫殷好似因这句话笑了笑,然则他细看去时,却只能望见谢紫殷不显表情的侧脸。
“霍大人既然愿意听凭本相吩咐……”
谢紫殷转过头来看向他,眼底幽深漆黑,犹如深渊漩涡,引人沦陷——“那本相若是吩咐你去死呢?”
死吗?霍皖衣在这瞬间心脏好似停跳了。
但那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因为太短暂,几乎叫他不明白那究竟是为着恐惧、错愕,还是为着早有预料而觉得尘埃落定一般的解脱。
他总是思索谢紫殷到底要向他做出怎样的报复。
……无论是什么,霍皖衣认为,自己都已有了觉悟。他甘愿领受,也不会因此记恨、后悔。从前他什么都想到自己——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深刻的觉悟,这样孤注一掷的心。
可那还是自己不能说出口的。
因为谢紫殷未必会相信,也未必会听。
是以霍皖衣睫羽微颤,带着两分笑意回答:“我的性命,不是一直都在相爷手中吗?”
所以是生是死,都是凭着谢紫殷的一句话。
“那我要你去死呢?”谢紫殷追问他。
他一顿,道:“如果相爷想要我的命,我自然会给。”
谢紫殷深深看他片晌,却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道:“你来见我,是想说什么。”
一番话说到正题,霍皖衣放松了些许:“我想要调取明堂殿的卷宗。”
“做什么事?”谢紫殷问。
“……我想为展抒怀的父亲翻案。当年的案子确然是个冤案,只是他所涉及的罪名太多,若无十足的把握,不能轻易为之翻案,更不能轻言无辜。”
谢紫殷静默着,秋日天光映落,照在他们彼此面容上,衬托得二人好似天地间最相和谐、也最相配。朝服玉冠,腰间环佩,皆是相得益彰。
不知过了多久,谢紫殷移开目光,道:“你确然是个好人。为几个人翻案正名,得了好处,就开始想着为更多的人翻案。你这般心善,本相倒是第一回 见。”
霍皖衣不语。
“他那心上人要取你的命,你也是大度,说原谅便也原谅了,说放过也自放过。如今还要为着展抒怀的父亲翻案,讲说你善良,也是合情合理了。”
霍皖衣无从解释,垂下眼帘道:“……还请相爷准下官调取卷宗,相爷若是应允,下官……都听相爷吩咐。”
然则谢紫殷却未为难他。
“随你。”谢紫殷从袖中取出一支令牌,扔到霍皖衣脚边,淡淡道,“凭着这枚令牌即可调取明堂殿的大部分卷宗。若有不足,可以再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谢相的棋开始收网了。
坏消息:收网还要收一段时间。
好消息:谢相对老婆很好。
坏消息:谢相对老婆很好。
清白
天地之浩大,江河之于人生,广阔无垠、深邃遥远,总是在静默无声中奔涌翻覆,激起层叠巨浪,时时冲刷着如是微尘的芸芸众生。
盛京的湖水平静无波。
已过六日,霍皖衣将为展父平反的折子递了上去,如同碎石击水,只这一封折子,也是激起千层浪来,举朝震惊,竟无多少人敢相信这是他所做出来的事。
——盖因他不该主动为谁人翻案,无论是以他从前的身份,还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身处刑部,本该收敛锋芒,少管闲事。因则这个地方看似权利汇集,却也波谲云诡、处处隐藏陷阱。
难说何时会因什么事得罪权贵,是以在多数官员看来,霍皖衣白日飞升,做了三品大官,更该藏去锋芒,低调行事。又岂能这般任性恣意,说为谁翻案,便为谁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