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宴罢回宫时,已有云雾缠上银月,宫墙内肆意漫流的清光一层层转向晦暗,白日里一片朱红雀绿的绣景,此时皆浸在了灰濛濛的光色里。
翘檐下悬着的金铎在黑暗里被风吹得叮当响动,清脆却苍凉,越发显出这皇城的阔大与寂寞来。
她被宫女搀扶着,恍恍惚惚入了小院。
墙下一丛木芙蓉开得正似锦,路过时蔓生的枝叶勾出了裙摆,宫女蹲下身轻轻解开勾扯处,一并折下了那朵最风盛的木芙蓉。
阮棠静静瞧着那朵颜色粉淡的花,总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却总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又见宫女正要将之弃入丛中,忙出声道:等一下。
她伸手接过花,轻声道:弃了也是可惜,不如带回去再赏看几日吧。
入了殿,宫人皆告退。她草草吹灭了烛火,便解衣倒在榻上,黑暗中枕边的木芙蓉飘飘漾漾散开游丝般的清香,引人入梦。
在梦中,她又看见了楚泽。
楚泽长身玉立在一片木芙蓉丛中,着了一身白色锦袍,浓绿春色映着衣上银色竹纹,一转身,灿然如金。他摇了摇手中山河扇,垂在耳侧的玉瑱轻微晃荡,端的是君子无双。
阮棠隔着一片连绵春景,缓缓放下了遮面的团扇,懵懂问道:你便是二皇子么?
他笑着点了下头,踩着春草走了过来,朗月般的身影自锦绣花丛中脱出,愈发清朗如水。
阮棠想了想,小声问道:是你要娶我吗?
楚泽愣了愣,旋即和气地笑道:正是,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阮棠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他笑得十分温柔,倒有几分像记忆中的娘亲。她也笑了,道:还算不错呢。
忽的一阵狂风刮过,满园子朱朱白白的花好似剧烈摇晃的小舟,左右欹斜,单薄的粉瓣连天扯地飞舞起来,眩人眼目。
阮棠正茫然无措,忽然一切又静了下来,春色褪去了。
眼前是盛京城八月的大雨,冰凉的雨水浇透了阮棠身上的衣衫,她躲在巷子Yin暗的角落里,潺潺的雨水混杂着鲜血从她脚下流过,浸透了雪白的鞋底。
她拼命捂着嘴巴,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却依旧钻进了她的鼻子,将五脏六腑搅得翻江倒海。
隔着一片雨幕,她看见楚泽站在大雨里。他也被淋shi了,虽然依旧冠带整齐不失风度,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睛却被一片Yin鸷的神色占据,令人发冷的目光扫过他脚下如断木一般横陈的尸体和滴血的长剑,最终顺着剑尖所指的方向,看向了阮棠藏身的角落。
谁在那里?
他寒声问道。
阮棠死死抱住自己,害怕抖得再厉害一点就会被发现。
靴子踩过雨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下一刻身前的杂草与碎瓦就会被拨开,长剑就会穿过她的身体。
下一刻,脚步声戛然而止,她面前的杂草被带血的剑挑开,楚泽病色弥漫的眼眸中,倒映出她惨白的一张脸。
楚泽不要不要她颤抖着摇头,哀求他放过自己。
楚沅挑开帘子,入了内殿。
他今夜饮了许多酒,路上的凉风吹去几分醉意,到扶风殿时,意识已经清明了些。
殿中一片昏暗,阮棠早早便歇下了,他行至榻边,就着残淡的清光端详着她。
少女如云的乌发散在枕上,旁边放着一朵粉粉淡淡的木芙蓉,雪白小脸与娇花相映,便是连花也黯然失色了。
她额上渗出细密汗珠,秀眉紧紧蹙起,身子不住地颤抖。
楚沅见状忙解衣上榻,将她拥在怀中,轻轻安抚。
少女渐渐平静,呼吸均匀清浅,好似一朵眠在风里的芙蓉花。楚沅修润的手指轻轻抚过她面颊,小小的绒毛蹭过指腹,那触感柔软得令人心悸。
他静静看着她,周遭一片宁静,仿佛可以看到山河沉落的那一日。
忽然,少女眼尾滑落一颗泪珠,她抽泣着抱住了他的手臂,口中轻轻呢喃。
楚沅俯身去听,她梦中的呓语清晰落入他耳中:楚泽楚泽
她在梦中哭着唤别人的名字。
算错进度了,这章竟然还没有吃到rou(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