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赵书礼独自在书房挑灯夜读,忽而一声吱呀,虚掩的门被人推开,抬头一看,赵缺月捧着一屉点心走了进来。
姮姮,怎么还没睡觉?
娘说爹爹公务繁忙,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女儿担心爹爹夜里会饿,所以亲手做了一些点心给爹爹垫垫肚子。
赵书礼放下手上的公务,由着女儿将笔墨纸砚推至一旁,腾出一块空地摆放夜宵,故意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哦?爹爹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可你娘从未告诉我,姮姮几时学会做这些糕点了?
这妮子平日里的心思,都在季家那小子身上,平日里他若缺衣少食了,她断然是不会理睬的。
姮姮只是不喜欢做,不是不会,成日里跟在伯母后面品尝蘅芜斋的点心,见得多了,也便会了。赵缺月心虚地掩饰过去,她忘了,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
赵书礼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唇齿甘甜溢出,花香馥郁可口,嘴角上扬,怎么,是最近你娘亲给你的月银不够用了,还是又想在家里搭个戏台天天给你唱《西厢记》听?
若是在以前,赵缺月听到父亲这样的促狭取笑,是肯定要不依不饶地去闹的,但此时此刻,她只是恭谨地站在父亲身后,有些分神地打量着父亲头顶的几根银丝。
她的目光落在赵书礼那两条Jing瘦却健壮的大腿上,有些鼻酸,蹲下身,爹爹,女儿给你捶捶腿吧。
这会赵书礼是真的受宠若惊了,半是猜测半是笃定,嘴角的笑意也褪了三分,你是不是在外面闯了什么弥天大祸?
爹爹,能不能向王中堂推了那份差事,三月份不要再去京城了。显然父亲并不习惯她的孝顺体贴,便开门见山,对父亲表明来意。
你问这件事做什么,这是中堂大人年前就定好的事情,况且我还和你季伯伯有约。
您不是说,除了江南,现在哪里都不安全吗,不知为何,女儿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晚上还会梦到爹爹在北上途中遇到劫匪,所有的金银珠宝都被洗劫一空,爹爹被关进京城的大狱,择日便要问斩。
赵缺月昂起头,一双星眸珠珠莹莹,摄着泪光,女儿害怕,害怕会失去爹爹。
梦境罢了,焉能当真,误了王中堂的救国大计,你爹爹我岂不是沦为千古罪人了。赵书礼哭笑不得,自己的女儿天不怕地不怕,竟会被虚无缥缈的梦境吓住,叹了口气,也许是上次落水留下的Yin影还未完全消失。
清朝已经灭亡了,即便您把整个江南的金银珠宝都运到京城,王中堂他也不能复辟早就已经倾覆的王朝,即便他将整个中原的富商豪门都洗劫一空,也无法再重新把他送回紫禁城做他的中堂大人。见爹爹总是把王中堂的话奉为圭臬,赵缺月刺讽一笑,赵、季两家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于这位贪婪迂腐的前朝旧臣。
你怎么敢,在爹爹面前说出这种谋逆的话,覆巢之下无完卵,国之不存,民将焉附?赵书礼怒容满面,拂袖甩开女儿的手,指间剩下的半块桂花糕也被捏成齑粉。
赵缺月知道此时的爹爹依旧期盼着恩师承诺的官复原职,他也难以预测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后事,她纵是说破嘴皮子,也无法动摇他捍卫封建政权的意志。
如果爹爹一定要去,可不可以答应女儿两件事情?
你说。赵书礼扶额,两耳嗡嗡。
第一,之前确定的三月上旬启程,我要爹爹二月中旬便出发,倘若路上真的发生什么意外,爹爹不要束手就擒,而是要及时逃命,也不要相信王中堂会为爹爹摆平一切。
第二,千万不可与季伯伯一同前行,爹爹所运输的古董珍玩和超额白银已经格外显眼,再加上季家的丝绸瓷器等货物,实在太过引人耳目。
赵书礼断然拒绝,我与你季伯伯认识了十几年,我为官,他为商,赵家缺的是钱,季家缺的是权,两家并行于世,可谓唇齿相依。在你尚未出生之时,我就多次和你季伯伯走南闯北,从来相安无事,这一次,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毫无根据的梦,就改变两家原本定好的计划?
唇齿相依?一声冷哼自喉间发出,赵缺月眨了眨shi漉漉的眼睫,墨色的瞳孔向上翻涌,也就是说,一旦季伯伯出了什么事,爹爹您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奋不顾身去救他是吗?
那是自然,且不说你季伯伯,就说疏桐,爹爹视他为亲生儿子那般,珍之爱之,又有你祖父亲自为你们指腹为婚,我才会纵容你将大家闺秀的体面抛之脑后,从小便和他厮混在一起。
赵书礼一顿,忽而意味深长望着女儿,有些原则上的事情,爹爹必须提前得跟你打个招呼,如今你也渐渐大了,再不可像小时候那般,你和他关系再怎么亲密,感情再好,也不可在成婚前就
他点到即止,赵缺月脸蓦得一红,爹爹,我和疏桐并没有
她顿了顿,认真地想了想,季疏桐还活着的那一世,其实有过一次。
只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还会再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