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白色烛台孤零零地伫立在海边,咸鸭蛋似的雾月旁有几颗透亮的黄色油渍。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少女,经过星星下的橄榄树,踩过柔软的沙堆上阶梯,在一个废弃的屋子前,投在玻璃窗的人影反倒穿着黑色的弗拉明戈舞裙,手中有一株玫瑰花,入了不知谁的眼后,花瓣作风沙飞逝。在巨大的逃亡宿命感如反胃突涌至喉咙之时,一阵海啸袭来,所有事物被冲刷干净。
冬末,于书绮在数学课上睡了一觉,摧垮梦境的海啸是喷洒出来的可乐,坐在她旁边的蒋莓是始作俑者。虽是常温,但在只有几个摄氏度的冬天,这可乐无疑是冰冷的,她的额前刘海、眉毛和眼睫都不堪其扰,即刻黏腻了起来。如果要等到下课再去处理,也许还会结出糖霜。于书绮无言,原来这就是甜蜜的烦恼。
蒋莓扎着丸子头,耳边弄了一个发卡,她有时会偷瞄于书绮,因为美女的睡颜很好看,她发现于书绮的耳垂有似痣非痣的印记,应该是一个还未愈合的耳洞。芳龄十八的女孩们,书桌上有漫画书、镜子、润唇膏和童话笔记本,只有于书绮的桌子乱糟糟,堆着团状的纸巾、耳机盒、黑色塑胶调羹、口罩和矿泉水,在这之中,有几本书整齐地叠在一块。然而,一大半都shi了。
必须有一个人打破僵局,蒋莓转了转眼珠,头不动,吞一记唾ye,压细了声音轻轻说:我不是故意的!
江尹白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于书绮摇摇头,回了一声没关系,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去,走之前礼貌地示意数学老师,她说她弄脏了自己,要去搞干净。电话一事隔了一日,偶然在女洗手间遇见苏珊。于书绮低头用水搓刘海,抹了抹眉毛,眼睫沾上水,抬头的时候一颗颗水珠沿着脸颊和脖子滴落,她一把抽出置在水龙头上方的纸巾,裹在洗透的刘海处,眼睛正巧撞向镜子里的苏珊。
放学以后,于雪矜难得开车来接于书绮。车窗摇了下来,脸颊被干燥的风刮得生疼,于书绮将自己的脸埋在枣色的围巾下,闻到一股可乐的味道,耳尖依然暴露在风中,听见嗡嗡嗡的声音。于雪矜经常说,这里是高速公路,最好不要开窗,而书绮偷偷地摇一小行缝隙,比海底里两大陆之间的距离要窄得多,那里是幽深的海陆世界,而这里是冷淡的钢筋混泥土。
你认识苏珊吗。于书绮问。
于雪矜打了打方向盘,想当然地回答:你们学校的老师。
她和你一样大。
所以?
你们还很年轻。
谢谢。于雪矜听书绮瓮声瓮气地说不客气以后,没搞清楚这段话的功能和意义是什么,或许只是姐妹间的寒暄,然后她说:待会儿还有一个表亲要来,他刚好在附近,我们一起吃个饭。
到了一家饭店,热闹的烟火气息缠绕挂在牌坊下的大灯笼,灯火通明,小店人员有倒腾客栈的架势,土黄色衣衫被黑色绸子束着,肩上吊了一块垂线的白布,笑嘻嘻地招呼客人进门,转身跨过门槛,手指比眼睛机灵,熟稔地弹了下收银台旁的大灯笼,摇摇晃晃,灯影扑闪。
于书绮路过一桌桌烧得沸腾的麻椒红油,白臂膀黑筷子,酒杯碰撞倾斜泡沫,拜访了喧闹之后,终于在一个宽敞偏僻的地方落座,先要了一条围裙,再脱下围巾扔到防止沾味的篓子里。
他什么时候来?
晚点,他在IPO高层工作,准备收购案,很忙。于雪矜一边说,一边拆碗筷,拿开水烫,三两下滚得热乎乎,手指不小心被烫到而急匆匆放到耳垂,灌输多年的救急办法到现在还管用。
原以为于书绮听到会无聊地捂着耳朵,没想到她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要一份土豆,虾滑,肥牛,还想吃什么自己点。
于书绮心里想的是,可能是吃屎吧。她也没办法,大脑突然就会被这些粗俗的话语入侵,有时充满恶意,有时毫无恶意。她在平板滑了几下,点了一份酥rou和冰粉。
桂花山楂和花生碎铺成小型金三角,红糖的颜色和今日洒她一脸的可乐几近相同,于书绮喜爱搅拌,将块状的冰粉剁成小条条,再混着配料吃。于雪矜则在查阅新闻,这个沾满细菌的小型盒子正在传播信息病毒,今日刚好在报道一家公司亏损数亿元,通过裁员维持生存。
表亲踏进这热烘烘的地方,坐下后用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气还没喘完就讲话,对不起,来晚了,菜都上齐了吧。
他看向两姐妹,见二人有些怔愣,熟悉而又陌生地自我介绍:嗨,记得吗,李洛文,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沙滩玩了,我妈的相册里还留着有你们以前的照片,用的是千禧年的柯达胶卷。
于雪矜笑了笑:我记得,你当时在沙滩铲了一个城堡,我和小绮偷偷从你背后倒了一盆海水,城堡倒了,然后你一直在哭,我们两个被你闹得没有办法,又给你盖了一个。
李洛文也笑,眼角有鱼尾纹,对。
再点些吃的。
刚刚公司还剩了些下午茶,跟我开会的人弄了一碟香肠和薯条,又吃了几块哈密瓜解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