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学文最好的朋友,他每次来日本,都会和我高兴的聊起您——”
静子眼神里透着痛失一位晚辈的哀伤,“他说,他就算死了,您也会为他继续没能完成的事业,他这辈子一无所成、一无所获,只有您这个朋友,懂得他的追求与盼望,是他此生无憾的倚仗。”
“樊先生……”
静子跪在那里,仰起头来,“他们是为了他们的载宁大师,只有我是为了学文。”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听得钟应心如擂鼓,剧烈跳动。
太多太多陌生的名字,说着他熟悉的话语。
他转头看向师父,发现樊成云红了眼眶,心中的困惑得不到一言半语的论证。
半晌,樊成云抓住了钟应的手臂,掌心微微颤抖。
“小应。”
他的声音像呼唤,又像祈求,“你替我去一趟日本,你去把沈先生的筑琴拿回来,还有、还有——”
樊成云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声音微弱的说出他最后的要求。
“还有……望归的生前影像。”
他的眼泪无法抑制的流淌,“一起带回来。”
第70章
那些执着哀求樊成云去日本的人, 听了这句话面面相觑。
他们仰头偷偷打量钟应,只觉得樊成云的徒弟太过年轻,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然而, 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反驳。
沉默的跪在那里, 等着静子女士的回答。
静子视线惊讶,盯着樊成云。
可惜,樊成云擦掉了眼泪,伸手强硬的扶起她。
“钟应是我唯一的徒弟, 也是望归唯一的孙儿。我发过誓,永远不会踏足日本, 所以他替我们去, 正合适。”
静子在樊成云和身边人的搀扶下,终于重新站稳。
她眼睛一眨不眨, 仔细端详着钟应。
年轻、内敛,一双漆黑的眼睛澄澈透光,眉峰微微皱着,浑身充满了抗拒,气质仍是隐忍温柔。
“好。”不知怎么的,静子竟露出浅浅的笑,“他像你年轻的时候, 必然也像沈先生。”
“筑琴会回来的。”她胡乱的擦着眼泪, “我答应过学文,我也向你保证。”
一群陌生人黑压压的来,浩浩荡荡的去。
等到琴行安静冷清, 宁雪絮赶紧过去关起了大门, 唯恐他们再度回来。
“师父。”钟应急切出声, 说出自己的猜测,“为什么日本会有爷爷的影像?载宁大师是谁,为什么筑琴在他手上?载宁静子又是谁?你说过几年筑琴就能回来,就是想等那个叫载宁的人死后,再拿琴吗?”
问题繁多,樊成云往琴馆去的脚步不由得顿住。
他视线隔着重重树影,远眺樊林不远处的琴馆,叹息道:“因为那个叫载宁的人,你也很熟悉——”
樊成云看向自己年轻的徒弟,心中压抑着怒火与悲痛。
“他就是1945年跟着日军一起撤出中国的汉jian,宁明志。”
钟应震惊诧异。
他日日翻看沈聆的日记,对宁明志深恶痛绝。
可师父从未提及这个人,他就当宁明志早就死了,去Yin曹地府清算自己的罪孽,由遗音雅社的先辈们痛斥他的罪行。
可是——
“他居然还活着!”钟应怒气上涌。
樊成云冷笑一声,红着眼眶凝视琴馆,“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他去了日本,改名叫载宁闻志。早些年,他借着遗音雅社对唐代乐器、汉乐府的研究,去做了什么日本传统音乐的保护者!他在日本久负盛名,四五十年前就被称为‘载宁大师’,享尽荣华富贵,名利双收!”
提及这些,樊成云只剩仇恨。
一个中国人,做了日本侵略者的狗,还带着筑琴、带着遗音雅社的研究成果,去保护日本承袭自中国的传统音乐,还成了日本大师……
何其讽刺,何其无耻!
他轻哼一声,又缓缓前行。
“宁家今天的声势,少不了他在日本给予的支持。否则,我怎么会恨了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多年,又怎么会不待见宁家到今天。”
钟应沉默的走在师父的身边,只需要师父说出这些,他就能知道背后的关联。
载宁静子必然是宁明志的亲属,那些口口声声呼唤着“载宁大师”的人,必然也受过宁明志的照拂。
师父向来恩怨分明,他对宁明志再恨再怨,对待奔走于正视历史道路上的静子,仍是保持着礼貌客气。
钟应犹豫许久,依然存在无法想透的问题。
他迟疑出声,“那……爷爷呢?”
琴馆近在咫尺,尚未关好的大门,遥遥就能见到林望归的温柔眉眼。
樊成云的愤怒变成了悲痛,他静静矗立在那儿,悄无声息,又像始终叹息。
“小应。”终于,他重新出声,“给你爷爷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