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成云的笑意收敛, 冷漠无情的打断他。
“人还活着,想听琴就回来。国内古琴演奏者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来请我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你们不累,我都累。”
这样的回答,令对方刻板礼貌的笑容愈发灿烂。
钟应听着看着,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讨厌这群人了。
表情和心情极度不匹配,死缠烂打的气质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来,遮都遮不住。
果然,樊成云都这么拒绝了。
对方却笑容灿烂的说道:“载宁大师每况愈下,您和大师都是朋友……”
樊成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千万不要说我和他是朋友,差着辈分呢,他不配做我的朋友。”
这话说得难听,钟应还是第一次听见师父如此无情的拒绝。
更加好奇刚刚提及的“载宁”是何许人也。
他一直在师父身边,没见过这群人,更没听说过载宁这个名字。
可师父和这些人显然很熟悉,熟悉到他收起一腔温柔从容,变得言辞激烈。
钟应都能听出按捺住怒火的硝烟气息。
那群人似乎无计可施,但又不肯走。
站在后面的人,似乎悄悄在打电话,压低了声音,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樊成云瞥了他们一眼,扬声对絮姐说:“时候不早了,该关门就关门,免得耽误你休息。”
絮姐哎了一声,就要出来赶人出门。
“静子女士来了!”
打电话那人惊喜的说出声。
刚才还笑容灿烂诚惶诚恐的说客,笑容收敛些许,眼睛放光!
“樊先生,静子女士这次亲自来了,她怕您不愿意见她,所以让我们先来。”
那人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语气都变得雀跃,再没了之前的忧虑。
“您和她是多年朋友,我们可以不在这里,您总是要见一见她的吧。”
钟应不清楚什么载宁,也不认识什么静子。
然而,对方说得信誓旦旦,连准备赶客的絮姐一时都摸不着樊成云的意思。
因为,他沉着脸,对这些人深恶痛绝,但对静子又狠不下心。
“我和静子确实是多年的朋友。”
樊成云的声音,轻微的像是叹息,“既然她都来了,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吧。”
秋雨之后的樊林,安静清幽,唯独门外站着一群人,信守诺言的不入琴行、樊林半步,等候着姗姗来迟的静子。
钟应站在师父旁边,见了这些人的做派,听了名字,有了不少猜测。
他低声问道:“师父,那个静子是日本人吗?”
“对。”樊成云神色忧愁,烦恼痛苦的说,“但她一直和中日友好协会往来,没来过樊林。”
他抬眸看了看钟应,伸手拍了拍徒弟的手臂。
“她是帮助我们的人。”
这话仿佛在让钟应放下心中的仇视,将仇视的尖枪对准正确的敌人。
“她也帮助着许多在侵华战争里幸存的受害者。”
日本侵华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只要拥有良知的日本人,都会震惊于侵略者的残忍与酷刑。
那些从古至今,为死难者申诉的日本人,为死难者保管证据的日本人,还有为死难者奔走的日本人,在史料与新闻之中有迹可循。
载宁静子就是这样的人。
生于一个可悲的家庭,却保持着高洁的品质,为死难者提出诉讼,与中日友好协会协作,还在她的祖国、侵略者的领土,建立了陈列罪行的博物馆。
对于这样的人,樊成云无法冷漠。
他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那位静子女士。
当她在人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进来,钟应心中都觉得诧异。
她太老了。
头发花白,皮肤苍老,也许七十、也许八十,步履都显得蹒跚。
“樊先生!”
静子走进来,只看得到一个人。
她说着一口怪异的中文,像是口音浓重的方言一般,认真说道,“求求您,求求您。”
“哪怕您不愿意去我们家,去一趟名古屋,举办一场古琴音乐会也可以。求求您!”
樊成云神情凝重,没有回答,紧皱的眉头表明他绝不会同意这样的请求。
于是,静子站在那里,沉沉叹息。
下一刻,她竟然顾不得身旁的人,径直在樊成云面前跪了下来!
“静子!”樊成云蓦地站起来,弯腰去扶她。
然而,身边一直陪伴她的人,见到这副场景,也立刻跪了下去!
“樊先生,请您答应吧!”
“这是载宁大师最后的遗愿,我们不愿见他不得安稳。”
“樊大师,我们只有这一个请求!”
琴行黑压压跪了一片人,钟应和絮姐惊疑不定,互换眼神,谁也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