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怎会不记得,若非上山祭奠,她也不会跌下马车,更不会因小产而死,这一切的源头,可不就是因蒙芫在秋寿庙上求了一签么。
她思及秋寿庙,周身鬼气变得愈发浓重,隆隆黑烟旋身而起,近乎要将她一身白裳也给染黑。
华夙静默不言,见状皱起了眉,叩着桌淡声道:“收敛一些。”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的,好似一汪泉涌,劈头盖脸地砸向朱氏,哗啦一声浇灭了她心中愤懑。
朱氏蓦地回神,身侧黑压压的鬼气顿时消减了许多,只胸膛起伏地喘起粗气。
“我料想二娘不会忘记这秋寿庙。”容离从袖袋里摸出画祟,捏着把玩,“二娘先前碰不得蒙芫,乃是因她身上带了从秋寿庙来的辟邪之物,我回府后悄悄进了她的房门,从她枕下和柜里摸出了几枚一模一样的红符。”
朱氏双眼微瞪,“区区红符,有如此之力?”
“自然是因折这符的和尚非同寻常。”容离不紧不慢道。
“你取走了,那我……”朱氏气息骤急,额上青筋暴起,眼里杀意骤显。
这模样何其可怖,若非容离这期间已见过不少鬼,且还有画祟傍身,定会被吓着。
容离慢条斯理道:“二娘且听我说完。”
朱氏哪还能冷静得下来,虽已身死,可满腔愤恨似还将她的肺腑烧得滚烫,她被困竹院,数年来日日夜夜俱想将蒙芫拆吃入腹。
她被养鬼之术困了那么久,如今怨愤填心、怫郁满怀,极其容易被蒙蔽心志。
那张牙舞爪的鬼气又从她身上冒出,一双眼越发通红,原本漆黑的瞳仁变得如红月一般。
容离细眉微皱,将画祟握紧了,身子略微往后一仰,企图避开这近乎拂至她面前的鬼气。
华夙冷声道:“你若不收敛些,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尽失鬼气。”
她话音冰冷,不耐烦般叩起了桌案来,敲得桌子笃笃作响,乱若心跳。
朱氏本就只差上些许就会被炼作供他人差遣的厉鬼,如今知晓大仇可报,心志顿被蒙蔽,饶是再怎么怕这大鬼,这一时之间也忘了怕。
容离仰着身,“她……”
华夙蓦地一拍桌案,身上鬼气蓦地逸出,凝成了数道长索,将朱氏困缚在地。
朱氏身上的鬼气再不能猖狂,被死死摁在了身体里,那数道长索勒得紧,近乎要将她勒得肢体扭曲,比之剥皮鬼更看不出人形来。
被困缚在地后,朱氏挣扎不休,口中嘶叫着,眼里血光未散。
容离下意识朝华夙看去,她不怕华夙收不住手,却忧心这鬼会为了压制朱氏把鬼力耗竭。
华夙冷着脸,淡漠的眼里隐隐露出分毫烦闷,好似容不得他人在她面前作祟。她左掌按在桌案上,掌心与桌案相贴,手背上青筋分明,而地上倒着的朱氏也如被摁在地上,起来不得。
朱氏挣扎了一番,周身嘎吱作响,可她已无躯壳,响的自然不是骨架,而是……魂灵。
华夙淡声道:“我本无意冲你动手。”省得伤着了,容离一会还要跟她闹。
容离长吁了一口气,“可有法子让她回过神?”
“都已被炼作厉鬼了,还如何能回神,你该庆幸此术未成,她还能偶有清明。”华夙道。
容离垂目看着,额角突突直跳。
华夙按在桌案的手久久未抬,等到朱氏不再大叫,她才卸去了几分力道。
随之,那笼在朱氏身上的冷厉威压才散去,朱氏周身一松,拧得近乎失去人样的身子骨这才恢复了原样,好似废铜烂铁一般,双臂沉沉垂地。
“我虽取走了蒙氏屋中的红符,但她身上尚还带着一枚。”容离见朱氏冷静了些许,这才接着道:“二娘若是想近她的身,依旧有些难,却不碍二娘进她的屋。”
朱氏喘着气,伏在地上狼狈不堪,久久才撑起身,盖脸的头发间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眼。
容离蹲身而下,虽看似亲昵,然却刻意地保持着丁点距离,好能在朱氏又失神的时候,她还有后退的余地。她看着朱氏道:“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尚还不大清楚,但二娘你之死,确实与蒙芫脱不开干系。”
朱氏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起。
容离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拢起,慢腾腾捻了捻手指,过了一阵才佯装镇定地抬手,伸上前拨开了朱氏蒙在脸上的头发。
若洗净这面上的血,朱氏这模样与生前并无不同,只是生前,朱氏的神情更加的柔和,总是一副闲淡的模样,好似对什么都无甚兴致,不争不抢的。
容离收回手,有些踟蹰,却还是问出了声:“当年入殓时,那刚成形的婴儿可是同二娘你一道葬下的?”
朱氏眸光一颤,“不错。”
容离目光一垂,看至她平坦的腹部,又问:“那二娘可还记得,当初丧事是谁一手Cao办的,你死后便该成鬼,为何好多事都不知晓?”
朱氏蓦地闭起了双手,捂着头低喊了一声,好似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