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陈博达坐在大帐中,面前是翻倒的案几,和散落的地图军报。
向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气得紫红的一张脸。
和五官拼凑得凶神恶煞的石熊不同,陈博达貌如冠玉,仪表堂堂,待人也彬彬有礼,曾得过一个儒将的名号。
然而他此刻的模样,和向玉在画像上见到的石熊,好像没什么太大不同。
那一双粗眉毛几乎朝天竖起,一些书生曾赞叹的明朗如星眼眸里,闪烁的是兽类凶光。
陈博达看到向玉闯进来,竟然嗤笑道:“你来了!”
“你做了什么!”向玉像是对自己的学生一样,直接呵斥,“到你这个位置,有什么必要向邪神献祭!”
陈家军是如今唯一有能力统一江南的势力,向玉这个派系也不懈余力为他造势。
但沾染了献祭邪神这种事,剑阁态度如何不知道,三岛十洲是绝对不会让陈博达成为新龙!
甚至向玉也准备放弃他了,因为陈博达向邪神献上的不止魂灵,还有血rou。
若说七情六欲从于魂灵,回归幽冥之后,净化出的七情六欲,是巫祝们维持东大封的材料,那记忆历史从于血rou,离乡人在大荒之上创造的一切,才是文士们压制地灾的北大封。
再有剑客用心剑镇守西大封的风灾,三秘境守卫三大封,才是大荒得以维持这千年的关键。
水灾破封,洪水会淹没这片天地。
地灾破封,整片大陆会化为虚无。
风灾破封,所有生灵会窒息而死。
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向玉不是没经手过肮脏事,但无论如何,这种动摇大封的做法,都是不可赦的大罪!
想到这一切竟然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云麓书院的山长,握着戒尺的手竟忍不住颤抖。
陈博达本也因为万万兵马大元帅不打招呼动用他的尸兵,而愤怒得发抖,而看到向玉闯进来,竟然摆出这么一副理直气壮指责他的样子,竟然笑了出来。
“到我这个位置?”陈博达小声道,接着霍然起身,大吼出来,“我什么位置?跳梁小丑的位置?傀偶的位置吗?!
“这边要打,那边也要打,这不是向山长你的要求?但你说要打,给的钱财粮食又只有那么一点?我怎么打?我怎么养兵?!
陈博达一脚踹飞了倒在地上的案几,喝问:“说什么五粒米教不懂经营?你们这些文士难道又懂得很?制定那么严苛的法律和徭役,却连一点粮食都扣不出来!
“我能怎么办?只有尸兵才能够不吃饭就上阵!只有尸兵才能够不吃饭就去打仗!”
他的怒吼,让向玉一时哑口无言。
不是难以回答的哑口无言,而是能反驳的话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哪句的哑口无言。
拿不出粮食和经营不利没有关系,而是北大封不稳导致的地力减少。
北大封不稳,有稷下学宫的山长姬天韵病情太重,无力支撑的缘故,也有战乱岁月太长,影响了大封的缘故。
甚至在二十年前,大泰之所以压制不了各地起义,不也是粮食供给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谁来,都拿不出那么多粮食的吧?
而且……
“今年还在秋收,就不说了。”
向玉的戒尺,一下一下敲打在掌心,在他严厉的目光下,刚才还嚣张得很的陈博达,又慢慢瑟缩起来。
“单说昨年吧,楚州全年税收拿到的粮食是——”他说了一个不能算丰收,但相比其他州府,还算不错的数字,“其中多少供给了陈家军,你不可能不清楚。
“献祭邪神这种事,你绝无可能是今年才做,也就是说,当时你的军队里,至少有一半……三分之二,不,按照这座大营里的情况那么,十分之九都是小看了你吧?昨年给陈家军的那么多的粮食,你根本用不掉,那些粮食,去哪里了?”
陈博达咬牙,不说话。
但向玉在过来前,已做了调查。
他目的明确,没有再受到迷惑,很快找到了隐藏在公文中的真相。
向玉上前一步,广袖直身若有风吹动般鼓胀起来,手中戒尺上似有文字流动。
向玉走第二步,道:“你卖给大泰,换成了银子。”
向玉走第三步,这回换成他咆哮道:“你就算拿粮食去和大泰换军备都好,但你只把银子藏了起来!”
“不只是我!”陈博达连连后退,“你以为你那些学生们没从中拿钱吗?!”
“之后我自会清理门户,然后回学宫向姬山长请罪。”向玉举起戒尺,喝道,“但在那之前,你先给我死在这里吧!”
大帐外,这座军营里,仅剩的几个活人校尉和幕僚,闻言想冲进来救人。
但他们刚卖出一步,就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随戒尺挥动的,不是风,而是从离乡人降临不周山以来,一代又一代更换的朝代。
沉重的历史,向陈博达压下,还想后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