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乐得见这伙日本人吃瘪的,语气不免轻快起来。
在他看来,蜀人性烈,断不会忍气吞声,领事馆要是乱作一团,他们兄弟二人何愁不能脱身?等甩脱了龙川寿夫的耳目,这窝囊日子也就到头了。
“喂,我们这可是往返几十里路,你们要是出去了......”陆白珩忍不住看他一眼,道,“拿什么谢我?”
他忽而意识到,年轻人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并无喜色,一双眼睛在火光深处往复摇荡,仿佛在忧虑着什么。
“你愁什么?”陆白珩道,“你......”
陆雪衾忽而道:“他走不了。”
陆白珩吃了一惊,道:“大哥?”
他大哥没有说话,而是从侧袋里抽出了一只手。他似乎一直在把玩那一只药盒,以至于指腹上沾染了一缕清冽的薄荷气息,这淡香仿佛穿肠毒药,竟然让年轻人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陆白珩心中一凛,终于明白了年轻人的顾虑——他们一行人受困于药性,纵使有一条生路在前,却是插翅难逃的,除非......
年轻人眼中那点火光忽而颠扑了一下,他大哥伸手抓住将火机,一把掸灭了。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轻响,这是一个非常自然而然的,重新打着火石的动作。只是火口慢了一拍,才窜出了一缕轻微的气流,不知为什么,陆白珩竟然从那一点即将脱膛的,明灭不定的红亮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寒冷。
黑暗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年轻人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凌乱,他大哥却冷定如铁。
火苗往里一缩,这才从机口Yinshi地漫出来,一点点浸透了年轻人的面孔,凝在唇峰上,这才红鲜鲜地一闪。
陆白珩当时并没有看懂这一个无声的隐喻。
“我还缺一把刀,”陆雪衾徐徐道,“我可以带你走。”
第107章
陆白珩天性中的飞扬跳脱贯穿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若说一生之中的怨与悔,应当始自这个夜晚。
他以为陆雪衾只是想要一把刀,殊不知他大哥当时伸出的是一只握刀的手。
那是他大哥第一次展现出对某样东西的执念——现在看起来,那可能是非常畸形,且异常Yin晦朦胧的,对于陆雪衾而言,那可能也是生平仅见的困厄。他在赴死之时,忽而有了一种吞月的欲望。
但出于天性上的缺失,陆雪衾不明白追光逐热乃是人之常情,他甚至无法正常地排解这种渴望,以至于那种被千钧重负碾压出来的情感无人能够解读,显得冷硬异常,面目可憎。至少正常人是不会将趋光的冲动,诠释为交易与控制的。
但当时阻止陆白珩去细思的,除了对长兄的盲目信任之外,还有一点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微妙的期待感。
年轻人并没有立刻答应陆雪衾的条件,而是沉思起来,在此期间,陆白珩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说的带我离开,是在什么时候?”年轻人道。
陆雪衾道:“现在。”
陆白珩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儿热血上涌毫无用处,大哥根本不打算将整个戏班子捞出虎口。
年轻人摇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会独自离开。如果你能多给我几天时间,等此间Yin私传闻于外界,我们一行人有了脱困的机会,你要我做什么,我纵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在日本人的刻意压制下,这些消息要想传出去,少则历经数月,多则耗上半年,”陆雪衾鹰隼一般紧攫着年轻人的瞳孔,眉骨以下淬在步步紧逼的火光之中,“你要给日本人留下多少灭口的时间?吴随员随时会折返去找你,你打算怎么应付?”
这样外露的压迫感,在他大哥身上是非常罕见的,陆白珩隐约意识到,陆雪衾是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从年轻人身上挤迫出一个答案,并捕捉着对方任何一点退避的可能——换言之,他大哥这几乎是在掳人了。
年轻人果然被他问住了,呼吸有一瞬间的混乱。陆白珩几乎有些同情他了,那简直是一只雪地中的小雀,在四围杀机之中,仅能一步步走进他大哥掌心里。那点火苗被风吹得乱晃,他大哥此刻的眼神紧紧攥着对方的面孔,一些格外难以揣测的东西像火舌下伏窜的黑影,甚至令他有些头皮发麻。
“我知道你的顾虑了,”年轻人忽而道,“你在忌惮那一股外力,你根本不打算把消息捅出去。在火车站的时候,你们就在躲避什么人,甚至因此受了伤。这些人一路追踪你们来到蜀地,看来是是难以对付的死敌,只是不能明面上出手,大肆搜捕。一旦日本人的Yin谋败露,国民政府得以插手,你们恐怕就失去了最后的藏身之处——你们在躲政府的人,是不是?”
年轻人始终在默默观察着他们,甚至推知了他们的身份!
陆白珩一惊,差点就动了杀心——但在接触到年轻人空前炽亮的目光时,他似乎明白了对方在此刻亮明筹码是出于何等的孤注一掷了。
“很好,”陆雪衾淡淡道,“继续亮你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