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父雷打不动地来接宁清彻,小娃娃正要回身,却听左廷隅破天荒问了句:明天周末还来吗?
眼见着小朋友的棒棒糖经历了橙子味、草莓味、牛奶味第七夜,少年望着宁清彻撕开熟悉的包装纸,轻声问:你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糖吗?
他走到墙根下仰头,嗓音因久未同人言语而有几分沙哑:你这么晚自己跑出来,你家里大人呢?
宁清彻笑着睨了他一眼,自顾自转身往校门走: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左廷隅双亲俱全,奈何在他四岁时便已离异,彼时协商由左父抚养左廷隅,而后一个再娶、一个改嫁,年幼的左廷隅便被安置在了这座豪华却空荡的宅子里。
宁清彻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手臂向下摇了摇:哥哥尝尝。
一载匆匆而过,宁清彻的阵地也从墙头转移到了左廷隅家中的每个角落,家政阿姨打扫时总能瞧见花花绿绿一堆未拆封的零食,另有足以将整个动物园的物种囊括其中的毛绒玩具,大大小小搁得到处都是。
来哦。
左廷隅无声望着小小的背影渐远,将手中的糖棍偷偷放进了口袋里。
只是左廷隅在院中见日影寸寸东移,小宁清彻却始终未曾现身。
宁清彻一连往左廷隅那跑了七回,每每都挑夜阑人静之时,倒似压根不必睡觉一般。
宁清彻上小学第一天,宁父宁母本打算一起接他放学的,可宁清彻自认为是个大孩子了,回个家而已,他完全可以自己做到。
宁清彻好奇:什么哥哥都答应吗?
可整个教室除了他之外的老师同学倒似压根瞧不见宁清彻一般,左廷隅面上平静,可低头做题时却隔几秒便瞥一眼身畔,小娃娃也不言语,只是乖乖吃着棒棒糖,圆溜溜的瞳仁可称得上是专心致志地望着左廷隅。
左廷隅抿着唇并未回答。
虽然喜欢吸血,可他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小猫咪呢。
他不爱说笑,亦无朋友,即便入学后成绩高居榜首,却仍坐在教室靠窗最角落的位置,没有同桌,也没人向他请教,毕竟初中内容难度有限,纵使问不得眼神阴沉沉的第一,也还有第二、第三,不至于一筹莫展。
太甜了。
宁清彻歪着脑袋不讲话,试图萌混过关。
原因无他,其实只是这个方向的景致宁清彻都逛得差不离了,今夜便兴致盎然地往反方向跑了,毫无爽约的愧怍心。
墙内的左廷隅听着交谈声渐远,无声静立着恰似一尊雕塑。
左廷隅一怔,继而摇头:你吃吧。
宁清彻将吃完的糖棍塞进他掌心,自己施施然负手宛若小大人一般:也没有很远。
左廷隅手头抱着一桶棒棒糖,神色间不辨喜怒,只是拧开盖子取出一根橙子味的,放入口中一瞬,酸甜参半的橙香在味蕾上爆开。
十三岁少年骑二十多分钟的单车才能抵达,遑论一个丁点大的奶团子。
衣食不短,也请了保姆每日来打扫烹煮,只是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父母一面,左廷隅偶尔暴雨天里自己撑着伞从幼儿园回来,偌大房屋却仍是空无一人,一来二去,本便孤僻的孩子愈发沉寂如一道虚影。
僻静无人处,左廷隅蹲下身平视宁清彻,思量少顷方问:这里这么远,你怎么来的?
左廷隅无声稍待片刻后,将糖拿了出来。
他每每来便在墙头坐着,正是好动的年纪,坐在那也不老实得很,左廷隅不得不时时站在墙根下,以免他失足落下来摔着。
讲台上历史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左廷隅偏头却见咫尺之遥的空桌上坐着个小朋友,惊得他险些站起。
单凭方才宁清彻能骤然出现在教室,而除了自己外其余人毫无反应,便知他非比寻常了。
答得倒是笃定。
二人交谈极少,宁清彻性子活泼,可他有自己的思维世界,哪怕长时间不与人交谈,也丝毫不会觉得无趣,左廷隅则是自来话少,早已习惯了缄默不言,左右他也瞧得出来,宁清彻与他讲话的意愿并不强烈。
周身还是一样的静寂,墙头上似乎从未有个眼睛圆溜溜的小团子晃着腿坐过,糖果的橙子香也早已尽数消散在楝花风吹拂之下。
宁清彻将糖抽出来刚要答话,便听宁父隔着段距离小声唤他,他连忙扬声应:爸爸我在这。
左廷隅只说不让动,阿姨乐得省了力气不必拾掇,也察觉出这个自小被父母弃如敝屣的所谓少爷身上有了些朝气,不似往日老气横秋得仿若下一秒便要遁入空门。
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声响起,历史老师难得慈悲为怀没有拖堂,左廷隅一言不发,抱起宁清彻便往楼下去。
等宁父走到墙外,他便转过身跳了下去,被宁父稳稳接住,父子二人有说有笑地回家去了。
左廷隅给他擦了擦下巴上沾着的一点亮晶晶的糖汁: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左廷隅也不再寻根究底,只是低低喟叹一声:你不是普通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