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宁靠着圈椅,她看着秋妈妈的神色,并没有说话,伸手去够那个笸萝里的东西。
她将秋妈妈打的络子拿在手里把玩一番,接着左右看了看,然后她扬起笑说:“你打络子的手艺不错,听琉璃说你看账簿也很有一番本事,往后便跟在我身边替我做些事情吧。”
说罢,她从腰上取下香坠儿,套上秋妈妈打的络子,又系了上去。
秋妈妈咳嗽了两声,她知道沈芳宁这是将她纳入自己人手里了。便恭敬地佝腰,“承蒙姑娘不嫌弃,奴婢自当为姑娘尽心竭力。”
沈芳宁拂拂手,她从圈椅上站起来。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踱步,打量着四周。
她脑子里的揣测就没有停过,从前的只言片语和如今秋妈妈一点情况构成了这张网。
可沈芳宁只是一介女子,她虽比寻常的闺阁女子多了解些局势,可那也是她父亲在的时候了。
如今的沈芳宁正如被蒙着眼睛、捂住耳朵的人,她的指尖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来回摩挲。
她父亲是永成元年下的江南,如今已经是永成八年。
江南的盐政一向是油水最多的差事,天下豪富一半出自江南,倘若里面没有弯弯绕绕谁也不信。
沈芳宁自小就看见父亲在案牍前紧锁眉头的模样,也看见旁人巴结父亲送来漂亮的瘦马、成箱的金银珠宝——可她父亲拒绝了。
沈三爷说他的字是问清,清清白白地来,自然也要清清白白地走。
沈芳宁一不小心便跌入回忆之中,她似乎想起了从前在江南的雅居里沈三爷提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教她写楷书的时光来,那时沈芳宁极为厌烦练字,每日都要想着出去玩耍。或者待在外祖母家,外祖母家有很多好吃的,她一去便都是她的,因为年纪小,谁都不敢和她争。
快乐有,也有那么一点忧愁。可总归是无忧无虑的。
沈芳宁细细算来,那段时日竟然成了她这几年来最自在的时日。
她不必看人脸色、被人欺辱、冷眼相待。以至于如今身不由己的事做多了,她也学会了周旋、算计。
秋妈妈看着沈芳宁缦立在空荡的博古架旁,过了一会儿,秋妈妈才说道:“奴婢在沈家待了四十多年,各家的关系都知道些。也不怕姑娘不信奴婢,玳瑁的母亲虽然原来是三夫人房里的针线婆子。但跟老夫人的院里总有些瓜葛,奴婢知道的也不大清楚,只是好像老夫人跟前从前的田妈妈是玳瑁母亲的干娘。”
丫鬟婆子之间喜欢认亲,多是干娘干姐姐的叫着,这么一叫首先显得亲切,其次便是默不作声的分帮结派。
秋妈妈在这湘月居不到一旬,可看见得却不少。
湘月居人少,除却跟前伺候的也就有一两个水生的丫鬟或者婆子。不过长留在这里的这种人一向是没什么靠山的,若是有靠山的亦或者有钱财傍身的,早就托人将自己调到吃香的院落里去。因此湘月居的人来来回回,有时候竟然四五日也待不满,而回事处也磨磨蹭蹭的,指派个水生婆子也要隔个一两日。一来一去,跟踢蹴鞠似的。
“她是老夫人院里的,这可是沈家最吃香的院落。”
沈芳宁神思被拉回来,她琢磨着秋妈妈说的话,慢悠悠地说道。
两三年过去,下人们间的弯弯绕绕她也摸了个透彻。像老夫人与大夫人院里就是最吃香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哩,更何况在沈家不就是老夫人与大夫人最大吗?自然多得是人挤破头进去。最累的活自然是浣衣、生火这一类的,多半是刚被买进来的丫鬟,刚留头,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银钱傍身。旁人都找了门路去好地方,她们自然是捡最累最苦的活干。
但秋妈妈终归提醒了沈芳宁,玳瑁放在她身边就如同炮仗一样,平日里稳稳当当的,但只要风里带着一点火星子,便足以炸开花。
至于玲珑——做事不偷jian耍滑,心思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玲珑剔透,说话也算抹了蜜似的,琥珀和琉璃对她都比对玳瑁亲热些。她又不是沈家的家生子,虽然脾性有些急,人不可貌相。但也无伤大雅,沈芳宁目前尚且放着她。
沈芳宁说:“祖母塞进来的人,哪有那么轻易换回去的道理……这样一个人放在跟前看着我,总比暗地里盯着好。她若是规规矩矩的,我也犯不着上杆子去把她拽下来。”
秋妈妈嗳了声,道声是。她说:“姑娘不久将嫁到傅家里,到时又是另一番天地。咱们带进去的人总要知根知底,才好不让人轻易拿捏住。”
沈芳宁轻轻地嗯了一下,她余光看着支撑窗外珊珊可爱的绿草。
事情积压在心头,春风吹不展的模样一直延续到她从秋妈妈的屋子里出来,回到了湘月居。
甫一跨进月洞门,只看见玲珑鼓着一张脸,不大服气的模样。而玳瑁依旧是低眉垂眼的。两人对峙而站,活生生玲珑像极了恶人一般。
“玲珑,你可别什么脏水往我身上泼!大不了我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来替我做主。”
玳瑁看着玲珑的模样,三言两语就将玲珑气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