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瘦得厉害,面颊凹陷,长时间少进食水让他面色晦暗、眼圈深重,袁大朦胧之中抬起头,冲着琏意翻过身来,做出一副要起身的模样,实则他已饿得眼花,以为来者是来送饭的农家老汉,忙不迭地想进些饭食。
不想一抬眼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瘦足,袁大一愣,猛地抬起头来,直直撞入琏意的眼睛,他“啊”了一声,立刻垂下眼去,像是魍魉小鬼见到神明一般无地自容。
脖子上和手上的铁镣叮叮当当作响,袁大跪伏在琏意面前,额头贴着草席,瑟瑟发抖。
他他怎么会来这儿?
他不该来这里。
袁大晦涩地想,心脏又刀绞般痛了起来,他大气也不敢出,只希望琏意速速离去。
我是一个罪人,这样肮脏不堪,怎敢玷污了他的影子?
他听见琏意一声冷哼:“怎么,不敢看我?抬起头来!”他不敢违背琏意的话,撑起身子,将头抬起,让琏意看到他可憎的面孔。他的眼睛却使劲低垂着,瞥着琏意一身臃肿的俗气花棉袄,不敢去看琏意的脸。
“装什么,看着我!”琏意继续命令着。
袁大咬咬牙,抖着眼皮视线一点点向上抬去,终于触及了琏意的面容,那是他朝思暮想的琏意啊!
他过得并不好,袁大哽咽着想,都是我的错,都怪我,都怨我。
琏意面容惨白,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就算不是医者,也能看出他的身体毁损到什么程度。琏意就这么冷冷看着他,令他自惭形秽,不敢注视他的眼睛。
“看着我!”然而琏意冷声命令袁大直视着他的双眼。
袁大犹如从剑阵里走过一遭似的,只是盯着琏意的眼睛一会儿,便觉得身体从内到外犹如被切碎了一般刺痛,他眼皮来回抖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在脸上留下两串泪痕。
他看到琏意“哈”的一笑,眼前一花,脸上一热,整个人摔倒在草席上,竟是被琏意扬手扇了一耳光。他不顾自己痛,赶忙爬了起来,重新跪直身体,另一边脸便又一热,再度被打翻在地。
“你有什么脸面对着我哭?”
他听到琏意质问着。
袁大流着泪,他不敢再哭了,可是泪水却不听话似的越流越多,他只得更快地跪好,好让琏意赏他耳光时能自在些。
脸上很快便接连挨了十余个嘴巴,面庞肿起,火辣辣的,袁大口角流血,因长期饮食不良又伤势未愈,他只是支撑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爬不起身了,只得跪伏在琏意面前,等待其他泄愤的行动。
只是琏意也已力竭,他抹掉盈眶的泪水,看着把自己踩入泥里面求着他折磨的袁大,心如同被刀割似的,却又怨恨极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低姿态?为什么不哭天喊地地求我饶恕你?为什么不狡辩?为什么不再对我花言巧语?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理由杀了你,以泄我心头之愤?
明明受伤的人是我!
你又凭什么在这里惺惺作态!
琏意冷笑着蹲下身来,伸手去摸袁大干枯油腻的头发,对方显然被他的触碰吓到了,闪了一下又乖乖跪好,瑟瑟发抖着。
琏意本想狠狠揪住袁大的头发继续教他吃耳刮子,手却如黏在袁大头发上似的,温暖从头皮渗入了冰冷的手指,舍不得离开。
他温存了稍许,摸出一个馒头,扔到袁大面前:“喏,吃吧。”
馒头砸到袁大的手指又反弹着滚出草席,表面沾满了尘土,袁大惊愕地抬起头,瞥了琏意一眼,可他真的很饿了,饥饿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来不及产生吃嗟来之食的羞辱感,也顾不得揣摩琏意的想法,他抓起馒头狠狠咬了两口,又咬了两口,将半个馒头塞在嘴里,囫囵吞下,感觉胃稍稍有些东西,这才回过神过来。
他承受着琏意审视的目光吃了一整个馒头,觉得犹不满足,琏意不知从哪里又变出来一个,递给他,他吃了几口,就梗着吃不动了。
不是还没有吃饱,只是心里的谴责感又回来了,令他食不下咽。
就听见琏意嘲讽着说:“不是想把自己饿死吗,怎么又这么饥不择食?惺惺作态!”
袁大抬起头,挣扎着说了一声“不”,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了,又少食少水,声音竟像是砂纸磨了似的,嘶哑不似人语,袁大焦急地想向琏意解释:我没想把自己饿死,我只是被内疚折磨得吃不下饭。我也从没想过去死,我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对不起你良多,早就没了自裁的权利。留着这条贱命,只求能向你赎罪,此生为奴为仆,受你鞭挞,来世做牛做马,供你驱使,只求只求
袁大不敢求琏意原谅自己,他都无法原谅自己,自觉己身罪大恶极,合该被日日挞责,只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又被琏意锁在这方寸之间,只得如坐牢一般将养着身体,以求身体好转后教琏意泄愤。
可是这些他一句也没有说出来,悔恨如同刺一样扎烂了他的声带,让他发不出声音来,只得一下一下磕着头,向琏意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