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仍在酒楼里的人,若不是行商过路之人,便是宿醉不归的浪子。酒楼里通红一片,上头挂满了大红的灯笼,看起来喜庆得紧。红色的火光照在人的脸上,硬生生削去了几分凌厉。
叶九重带着易阳川踏进酒楼之时便是这样。
落鸢美则美矣,然而她一双眼锋利如刀,薄唇紧抿,眉头深皱,平白去了几分容貌。但这抹红将她的所有棱角抚平,使得在座之人无不被她吸引住,投以惊艳的目光。
掌柜的坐在柜台边,圆圆的脸笑出了一道道褶子,他道:“今夜是花灯节,我们酒楼恰筑在水榭之上,若客官坐在靠窗位置,兴许能见到姑娘公子们放的花灯呢。”
叶九重一听也来了兴致:“花灯节?”
掌柜的道:“姑娘可是外域之人?这元宵节又被那些善男信女们称为花灯节,是我们中原传统,每年这个时候,那些姑娘公子们都在河上放花灯以表心意呢。”
“那便烦请掌柜了。”
“不麻烦,不麻烦。”掌柜的笑道,而后他扯着嗓子喊:“三九,带这位姑娘和小公子去二楼靠窗雅座。”
二楼不同于一楼,它更加幽静。坐席与坐席之间用屏风挡住,若想要看到对桌便不是那么容易。
易阳川一声不吭,叶九重便按照自己喜好点了一堆菜。不过虽然不怎么爱甜,他还是特地将甜点都点了一份,大概是觉得小孩应该都会喜欢甜食吧。
窗外那条小河上已经开始有了几盏小小的花灯,风把它们慢慢推远,也把远处的慢慢吹近。
叶九重这个视角看过去,倒也能看到几个放花灯的妙龄女子。她们大约三五成群,手里都捧着漂亮Jing致的花灯,调笑娇嗔,红着脸将灯轻轻放入水里。
餐桌上的菜已所剩无几,大多是叶九重吃掉的;小厮来回奔波几趟收拾,端上了做工细致的各色甜点。
叶九重并不嗜甜,他挑了挑顺眼的,拨弄几下后一口吃掉,然后把碟子推向易阳川,自己倒是饶有兴致地撑脸看着外面。
不知何时河畔处站着一个衣着华美的男子,他被一大群人围绕,手中也捧着一盏花灯。似是感到身上似有若无的视线,男子抬起头,刹时呆住了。
叶九重眉眼扫过,却并不停留。回过头来,只见易阳川一双水润的黑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不吃了?”
小孩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唤来店小二。只听不远处脚步声愈来愈近,穿着灰黑色短打衫,肩上挂着汗巾的三九笑yinyin地走上前。
叶九重指指还剩一块的黄粉糕点,道:“这份点心替我再来一份,要外带。”
“一份翠玉豆糕是吗?客官请稍等。”
结完账后,叶九重牵着易阳川走出酒楼。
此时星河天悬,偶有几盏孔明灯点缀其中。各家房门前那盏灯愈加暗下来了,清风拂过,纸灯笼微微摇摇晃晃,烛火在纸纱内不安地跃动,更显得外头寂静又热闹。
客栈门前人影稀落,柜台的小二也半睁着眼,打着瞌睡。
叶九重要了间客房,稍作洗漱之后,男孩小小的身体钻进被窝里,堪堪露出一双眼。
等到他吹灭了四周的蜡烛,独留桌上一盏油灯,男孩才细声细气地说道:“你不睡觉么?”
他道:“你睡吧,我尚有要事处理。”
男孩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房间又陷入了沉默。
也许是窗外的蝉鸣过于美妙,或是身旁这个女子强大到令人安心,男孩死撑着的眼皮渐渐垂下,有意抑制的呼吸也渐渐均匀下来。
夜色更深了,窗外的打更声由远及近,再渐渐远去。叶九重方动了动身子,他把马蹄糕留在男孩的枕边,又将身上一些细软放进被子里,拉开窗一跃而下。
修道之人常言行善积德,功德圆满,大道也至。叶九重没有太远大的志向,他只希望在下一次天劫来临之前多积功德,天道能让他过得舒服点。
易阳川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客官,客官?”
没人应声,小二又不死心地“叩叩”敲了两下,又继续道:“已是辰时,我给您送饔膳。”
只见床上的小孩翻了个身,正正是尚未睡醒的模样。突然他心下一咯噔,翻身坐了起来。
门外的小二该是早已离去,沉下心来尚能听到窗外小贩的叫卖声。易阳川环顾四周,没能看到自己脑海中的那个身影,顿时心咚咚作响,慌了神。
被子下有一个做工Jing细的褡裢。浅蓝色的料子上绣着巍峨高耸的山峰,山腰旁被人用白线虚虚勾出了云的形状,其中有几只活灵活现的仙鹤绕着山峦盘旋鸣唳。
他攥紧了褡裢,将糕点揣进兜里,趁着人多嘴杂混乱之际,偷偷推开门溜了出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或步履匆匆,或闲步街头,倒显得呆站着的他与行人似是两个世界之人,格格不入。
愤怒,酸涩,茫然,不安。负面情绪从他心底最深最暗的地方攀爬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