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要怎样害他?”
寻找他的软肋。他畏惧的,隐瞒的,恨的,爱的,纠缠着的。
“他同什么纠缠?”
他的畏惧,隐瞒,他的恨,他的爱他的爱。
一个答案:“只有我,最初的,最后的,唯一的。只有我。”
事情有些不对。武林会要到了,计划也已定好,莫知行却同百花凋陷入莫名而起的僵局。这矛盾很有迷惑性,他们入住客栈时,仍然只开一间房,并肩而行的时候,人人也都觉得他们金童玉女,是密不可分的一对,轻易地受他们蒙骗过去。然而细节处,莫知行的眉头是稍稍皱起的,嘴唇也抿紧,他走路时直视前方,余光不分给百花凋。莫知行过的日子,他的心性是夸张的,每一种情愫都分明。和对顾执天不相同,他对百花凋生气的源头,是一种年轻的任性,来源于他自傲又自负,不听一点质疑和左见,对越亲近的人越如此。虽然是一种年轻的情感,然而在发作时,这愤怒又相当毁灭性。
他愤怒源于几天前的晚上他最后一遍同百花凋推演计划,灵山上正道好手太多,百花凋八成还受到悬赏追捕,如果她掺和进来,变数就会太多,所以这计划几乎是莫知行的独角戏,他一个人又一遍向百花凋从头念到尾。他当然是去做坏事,恶劣地,理直气壮地,他说:“旁人奈何不了顾执天。能害死顾执天,只有他自己。”他知道为一些不明晰的缘由,顾执天挂念着他,刚开始或许只是新奇之下多瞥一眼,然而日积月累,灵山之上,真正特殊的,有意义的,只有他一个莫知行对于人情世故,没有莫知行不Jing通的,他很知道情感的累叠如何运作,当唯一的、特殊的出现时,前所未有的灾变也出现。
莫知行孤注一掷,赌顾执天爱他。这把豪赌只此一次,一侧押真情,一侧押性命,生死局面,莫知行胸有成竹。
最后一遍听时,百花凋同他对坐,脑袋凑近一处,话语落地,莫知行稍稍侧头就能看见她脸上神情。他本来盼着百花凋一番肯定,但是在Yin沉的雨天里,百花凋的脸色也不明朗,莫知行看见时,一时不知那Yin郁的神色是光线的延展,还是她内心的忧愁。
莫知行更靠近一些,轻声问她:“怎么了?”
百花凋听见问话,才望向他的眼睛,回答他:“没什么不,没什么。”
这不在莫知行的预料中。在他心里,最底处的地方,百花凋是应当一直同自己一边的,他们应该有一份天生的亲近,而且无条件地偏爱且信任。从第一天见第一面,从头到尾,难走的小路,颠簸的行船,他们都应该在一起,而成为两个人,成为一对。然而在风雨的哀声里,莫知行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此刻,百花凋离开了他。在一张小桌的左右,他们成了天堑两侧的对立者。
雨落下来,落在楼阁窗沿,震得莫知行心底发颤。他看着百花凋的眼睛时,甚至更早之前,他就知晓了,问题不在计划的哪个步骤出现瑕疵,问题在他的声音也发抖,他求百花凋:“同我说实话。”
“不要这样难过”百花凋似乎往他心里窥去,看见了他的颤抖,她握住了莫知行的手,一只胳膊横跨过桌面,重又把他们两人联系起来。她说:“我没有任何批判与反对,我只是担心,我总在担心担心你会后悔。知行,后悔比失败更要致人死地。”
她的话声很柔和,轻言轻语,停顿也长。然而这不能抚慰莫知行,他无所谓受挑衅,只痛恨被质疑,此时百花凋这样说,他甚至觉得被侮辱。他猛地抽出手,踢翻凳子站起,怒声驳斥:“我——后悔?我!不,不!我没有后悔的余地,没有这种闲情!想看我后悔,你们先让夸父抓住太阳,吞吃它!但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忧虑?你杞人忧天——你是那种蠢人吗?你没有说实话——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心软!你为顾执天,为了他,和他不值当的爱——是爱情吗?算了!无论是什么,它都被错付给我你心软了,是为这个吗?你真心实意地真心地告诉我。”
百花凋否认:“不,不,不。”她也起身,绕过碍事的桌椅,不容抗拒地再次握住莫知行手腕。她拉近莫知行,拥抱了他,轻拍他的脊背,顺着他的毛。她的声音还是轻的,在莫知行前面,她仍然提剑杀人,但也成为一个陪伴,一个耐心,温和,包容的杀人者。她轻声地说:“我不为了顾执天。爱别离,怨憎会,你见我挨个同情过去吗?我不管的——除了你,除了你,只有你一个,在我永远的担忧之下。知行,我怕你后悔,不是为了顾执天,而是为了将要被你欺骗的许多人,为了将无关的,无辜的他们的道义踩在脚下而后悔。你会吗?你会的,我知道的。如果你认定了这计划,你得先告诉自己换一幅铁石心肠。不要去撞南墙粉身碎骨”
这一次她的轻言细语起了效用,莫知行逐渐平复下来。他埋头在百花凋肩膀,甚至对方才的一通横加指责感到些许错怪的羞愧。这个时候只要几句道歉,再稍稍坚持一下自己不后悔的决心,一切就算揭过。但他一时间不愿抬头起来,他的脖子酸痛,chaoshi的雨气又压住他的脊椎,缝上他的嘴。他很想说,他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