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的何等举动,能令戏子以为是在爱慕着凤喜儿;说是滑稽,倒不如说是古怪更贴切一些。本想呵责他一番来询问,却看到他已经发出了静谧的微鼾,便也不忍打扰,伸手捊了捊他的长发,如同双生婴儿般偎在一起睡了。
自从我和戏子从灾荒的豫西逃离,被那个虚伪的传教士骗到南京之后,这般没有波澜而又充斥着诡气的日子已经过了六年。
如今东三省已然沦陷,华北主权丧失,日寇贼子不知还要多久打到南京,依现在的局势来看,应是不远了罢。我改名换姓,在离政府不远的地段当着校长,借着天主教的洋人掩护,以中庸的态度和口吻在国党监视下的刊物上发表着散文,并不对这荒凉的局面评价些什么。说是随波逐流也好,坐以待毙也罢,因为逃不出,便只能如此。
我克制着自己紊乱的思绪,仅仅做好校长的本分;而戏子也总是不去怀疑,只安心地在家中做我贤惠的夫人,于是这日子尚能勉强过得祥和。
我想,待到变天的那日,便是又一个契机了。
谁知那个契机还未等来,一个不速之客便率先来到了此地。
这日,洋人教师锃亮的皮鞋从青石路上踏过,自称学术旅行队的日本人和身份诡谲的小凤梨仙还有模有样地在校中听着课,副校长携我一同去东边的门口迎了国党七十六师参谋长以及他的夫人。
这位师参谋长我并未见过,一身笔挺的西装,很是陌生的一张脸,五官虽然俊朗,却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然而他看向我的眼神却充满了玩味,眉目间还含着久别重逢的感叹,使人感到些许熟悉。我觉得有些纳闷,往他旁边看去时,又看到了一个切切实实的故人。那位故人穿着轻盈洁白的长裙,头上戴着典雅的淑女白帽,见到我便倩然地行了一礼:“陆先生。”
在这样的情景下见到自己的堂妹、曾经的未婚妻,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我只得悄然叹口气,迎他们到我那间整洁安静的休憩室里。
没想到,当随从的人员尽数散去之时,这位陌生的师参谋长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好久不见,学程老弟!”
我霍然从桌案后站起,正在为他们洗茶的手猛地一抖,身躯也骤然僵硬了。“哎,莫怕。”他好笑地看着我紧张的神色,十分悠然地背靠在舒适的椅上,点着自己的鼻尖道,“是我,廖春生。”
“廖春生?”我冷笑一声,径直扔下茶具从桌案后绕出来,弯身揪上了他的领口,“我说怎么有些熟悉,你这厮从檀香山飞回来作甚?”
他耸耸肩,陌生的五官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梁婉仪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我便将他的领口揪得更紧,把自己的帽子砸在他的鼻梁上,压抑地道:“而且,还娶了我的堂妹。”
廖春生无辜地道:“如今你已有了夫人,还不许我这个昔日的大哥娶妻不成?我和婉仪是真正的从相识到相爱,绝无欺骗。”
“绝无欺骗?”我冷冷地松开手,转身在书架上密集的书本间摸索,不一会儿便寻出一份档案,当着他的面开启,指着上面的字和照道,“李成森师参谋长,可否为在下解释解释,你是如何从两党黑名单上的一份子,进化为了今日纯洁无暇的国党要员?”
廖春生直起腰,先前脸上的不正经之色皆已消除,严肃地看着我道:“陆雪盛先生,你可否也为我解释一下,你是如何从北平的东华女子中学校长,变成了今日的圣西德校长?”
我扔下手中的档案,撑在桌上长久地审视着他;他也仰起头看我,眼中是和我相同的审视目光。
许久,我扶着额头在书案后坐下来,见他丝毫没有先一步开口的意思,只得深吸一口气,有些颓然地回忆起了往事。“还记得当年我们部那个擅于窃取密讯的技术员么?”见廖春生点头,我便接着道,“当时的技术员很是信任我,大会结束之后便将原本要交予委员长的一张日式远程枪械的图纸给了我,说是很重要的物件;退党后我并未将它上交,而是带着它和宋方觉一道回了京师。”
“可这和你此时在这里跟洋人办学校有什么关系?”廖春生皱眉道。
“关系就在这张图纸上。”我翻开档案的扉页,将一张折叠起的纸张展开,平铺在廖春生面前,接着说道,“你们乘着飞机离去之后,我和戏子从京师南下逃离,却是没料到会碰上灾荒和土匪,幸得他人救助,寻到了一个村庄住下。那时我早已决心脱离革命,心神却总是不宁,恰巧遇到一个擅于说教的洋人传教士,便被他蛊惑着祈祷,说出了自己的所有过往和罪孽,当然也包括这张图纸。”
“那时我只不过顺带提了一句,可那传教士却焦急得很,不停地问我索要它。那张图纸早被我丢到了东交民巷的某个角落,于是便敷衍着没有应他。然后他就借着主的指引之名,将我和戏子骗到南京,与这里的洋人老校长联合起来逼迫我将它画出,半是邀请半是软禁地关在了城里。”
“主的指引”廖春生低低地笑了起来,“学程老弟,亏你还是喝着新时代墨水长大的科学青年,居然还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