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已经从秦正威那处得知,他与楚公主谢锦依关系不一般,但他也没想到,关系都亲密到了对方一眼就能认出他的地步。
重锐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早上的情形:少女泥猴一样,脏兮兮,连站都几乎站不直,却在看到他时,眼神倏然亮了起来……
头更痛了。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会跟一个女子有这种关系。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现在这身体丝毫不受控制,让他很是恼火。
他醒来时受了很重的伤,确实只有刚接管恩师位置时的记忆,但每天晚上都有一些零碎的梦,梦中有许多人影。
那些人影黑黢黢的,全都看不清长相,在扭曲着嘶吼着怪笑着,汇成一股冲天巨浪朝他扑来,试图将他卷走吞噬。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最初他刚上沙场时,他便做过类似的梦。最开始他第一次杀敌,所以对夺人性命这种事还心存畏惧,害怕对方来索命,可后来杀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冷笑:既然他能杀他们一次,就能杀他们第二次!
然而,没多久后,他就发现这些梦境,与从前刚上沙场时梦见的并不相同。
他握着刀,等待那黑色巨浪扑来,可那巨浪只扑在了他脚下,只星星点点地溅了他一身。然而,等巨浪迅速后退时,他感到有什么轻轻滚到了脚边。
就连他自己也奇怪,在这日月无光的天地间,面对死魂无数,他竟然还能注意到脚边那点动静。
鬼使神差般地,他在竟还松开了手中的刀,蹲下低头捡起那小东西。
那是一只竹丝兔子,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竹丝柔软,却非常坚韧,制作的人显然花了不少心思,此时却染了血迹。
他下意识地看向巨浪,却在那黑影中看到一抹洁白的衣袖,紧接着是衣袖下青葱般的手指,那白玉般的肌肤却像是落入了荆棘一样,爬上了蛛丝一般的黑纹,指尖滴着血。
不过只有一截衣袖,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胸中炸开,疼得他几乎想要将心口挖出来。
他不顾疼痛,疯了一般冲进黑浪中,想要将那人拉出来,却连那人指尖都没碰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吞噬。
他以为这也是被遗忘的记忆,醒来时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秦正威和霍风,只是他们也显得十分茫然。
他们告诉他,他确实也有给昭华公主编过小兔子的,不止小兔子,小猫小狗都编过——他竟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手艺——可他大多时候都将公主保护得还算不错,从未像梦境中那样让她落入海中。
他并不是完全相信他们两个所说的,只是这两人既然能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将他从鬼门关拖回来,想必自己之前是很信任他们的。
而目前看来,他们也确实值得信任,只是他仍是不习惯。
醒来后,他脑中仿佛就有一个声音,催着他去夺回什么,去杀了荀少琛。
还有,就是不要露出自己的本相。
所有这一切,对于他的头脑来说,都是那样陌生,像一团理不清的乱线,又像雾里看花一般,让他莫名地焦躁。
直到今日上午,见到那楚公主的一刻,他感觉整个世间都有那么瞬间安静了,头脑中也异常清晰。
只是回来之后,他再也集中不了Jing神,频频想起那公主,甚至联想到梦中的情形,直接逼得他头痛症提前发作。
重锐正极力忍耐着,手中的扶手终于不堪其力道,“啪”地一声断裂,断木被他不耐烦地扔到地上。
帐外总算传来秦正威的声音——
“陈帅,郑先生来了。”
重锐哑声道:“进。”
帅帐不仅是他办公的地方,也是他住的地方,为了避免治疗时有人闯进看见他的模样,他让人竖了两道屏风,隔出一个寝间。
此时郑以堃一到,重锐也起身往屏风后走,自然也就没看到,这次郑以堃并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这个小尾巴正是谢锦依。
平日里为了防止泄密,郑以堃都是一个人来给重锐看病的,带一个药箱足矣,所以也没什么东西需要谢锦依携带的。
不过,都说做戏做全套,谢锦依还是背了个小挎包,手里还捧着个小匣子,看起来也算是像模像样。
只是等她跟着郑以堃绕到屏风后时,在榻上大马金刀坐着的男人并没有摘下面具,甚至半点都看不出正遭受头痛折磨,一眼看向屏风旁的少女——
“谁让你进来的?”
男人的声音像暴雪天里风吹过枯枝时的摩擦声,喑哑低沉,还带着冷意。
他刚才坐下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勉力细听时终于发现问题在哪里了:脚步声,来的人不止郑以堃一个。
这郎中似乎是他后来才收入军中的,但还算可靠,他倒还不至于怀疑对方要带人来刺杀他。
而且听那脚步声,又轻又小,不像是成年男子的脚